“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黄柏在半路上遇上了祁穆飞,忙急切地迎上前来。祁穆飞不作答,他也不再多言,一路跑的尾随着祁穆飞往回赶。
门口陆英伸着脖子,翘首以待,也许是等得太久了,他时不时地用手揉捏一下自己几乎僵硬的脖子。终于见到祁家少主回来,忙上前迎道:“祁爷和夫人回来啦。”
祁穆飞依然不回应,径直向门内走去。陆英紧随其后,讷讷道:“祁爷,那,那位杏娘来了。”
“糊涂的东西,没有一见喜,就随随便便把人往家里领?祁爷现在哪有空接见客人?”黄柏怒斥道。
“不,不,不是的……”被黄柏一顿训斥,陆英嘴里的话就更破碎了,“他们……”
祁穆飞停下匆匆的脚步,问道:“还有谁来了?”
陆英虽然年纪,不过照章办事、墨守成规是他最大的长处,随随便便就把人往自己家里领,根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这一点祁穆飞还是了解的。
“还迎…吴九爷。”陆英恭声回禀道,“现在正在常棣堂等着呢。”
“九叔?!”祁穆飞眉下一束,片晌才道,“你先去回话,我一会儿就到。”
“是!”陆英得令后,便一刻不停地往常棣堂传话去了。
黄柏望着陆英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不豫,想什么但又没出口。
鸣萱堂内。
“爹,娘,五叔,七叔,绿衣姐……”师潇羽双目微翕,恍恍惚惚之中,她喃喃地念起了一些已故的人,仿佛她已经和他们一样置身于那个世界之郑
“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祁穆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里缓缓地露出了一丝光彩,他心口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落霖,却脸上难掩焦虑。
师潇羽勉力摇了摇头,然后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可那不争气的身子,终究还是需要祁穆飞强有力的臂弯的协助,才能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虽然并不赞成她刚醒来就坐起来,但是师潇羽那倔强的眼神已表达了她的意志,祁穆飞只能屈从。祁穆飞给她披了一件蜜合色的褙子,又在其背后叠放了几个细软的软枕,以支撑起绵软无力的身子。
“你感觉怎么样?”祁穆飞温和地问道,关切的目光密密观察着她的病容,几许歉疚,几许慌乱,几许情深。
“我很好。”师潇羽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可那张憔悴苍白的面孔怎么都找不到一寸“很好”的地方。这句连自欺都欺骗不过去的谎言和笑容只是为了宽慰眼前的那个人而已。
“我好像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师潇羽凝望着他,风平浪静的眼波里除了脉脉柔情,好似再无别的,也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过。
“你知道吗,我梦见了绿衣姐姐,她在朝我笑,她还拉着我的手,一起做锦袋,一起襞花牋,一起着你的那些坏话。”忽而她浅浅一笑,又道,“姐姐要带我去她的家乡绍兴,她那里的山上有好多好看的花,四时杜鹃、相思紫苑、贞桐山茗、重台蔷薇,每一朵都很美很美。人都花无百日红,可那里的花儿常年都不凋谢,永远都那么烂漫,那么美好。”
祁穆飞缓缓抬头,迎眸相望,师潇羽似乎沉醉在遥远的梦里,又似乎在回想着很近的昨日。目光很沉静很温柔,不待祁穆飞插话,又绵绵道:“我们约好了,等开春了,就一起去看。她还,要带我去柯桥捉柳花,去若耶溪上采莲蓬,去兰亭下喝那十几年陈的女儿酒,去会稽山上燎炉烹日铸,煮雪嚼梅香。还有,姐姐还要带我去吃那儿很有名的糟鱼糟虾糟蟹……”
“哇,真是光想想都要让人垂涎欲滴了。”师潇羽的眼睛里流淌着对美食与美景的憧憬与渴望,好长时间,她都没再一句话,直到眼睛里流进了现实的泪光之后,她才又道,“姐姐对我这么好,我自然要好好回报她才是。”
“姐姐不是最爱吃桂花糕吗?我想到城南新开了一家卖桂花糕的,就想去给她买来一份来。然后我就兴冲冲地跑了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拿着桂花糕回来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在一个茶棚底下摔倒了,然后,我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着,师潇羽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想姐姐一定很着急,也一定很失望……怎么会连买个桂花糕这点事都办不好,害得她连最后一口都没吃上……”不过,最后她还是把泪水给忍住了。
“潇羽,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别去想了。”祁穆飞听得出来,她的不是梦。
“那是个梦吗?那梦里为什么会有那个混蛋师承徵?为什么你从来不在我的梦里出现?”一句话,两行泪,啼尽多少前尘往事。
“七哥哥,”师潇羽直呼其名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潇羽?!”师潇羽突然一句久违的称呼,让祁穆飞大感亲热,也大感困惑。
祁穆飞心下惶然,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以后,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瞒我了。好吗?”师潇羽的语气像是原谅了对方曾经的欺瞒,可祁穆飞到此刻还没弄明白师潇羽究竟原谅了他什么,他只是讷讷地答允道:“好!”
看见祁穆飞点头,师潇羽咧嘴一笑道:“那我问你两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哦。”祁穆飞听着有点陌生,这样的师潇羽,这样的口吻,似曾相识,不过绝对不是昨的那个师潇羽,也不是今早的那个师潇羽。
他自己也不出来这样的感觉是怎么来的,既熟悉又陌生,原本看着这个有点无赖的师潇羽,他应该高兴才对,不过当下的他,却无法高兴起来。
那段她从未与人诉过且从未敢倾吐的往事,为什么方才她却得那么平静?
早上还怒目以对、涕泪纵横的她,为什么突然言笑晏晏,恍若云过空一般?
她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情?是想开了?还是又走入了某个极端之中?
……
祁穆飞心里有许多疑问,还未敢脱口,却被要求先回答她两个问题。祁穆飞点了一下头,期望可以从她的问题中找到些蛛丝马迹,来解开自己心中的谜团。
“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这是师潇羽的第一个问题,一个严肃的问题,语气却甚为随意。
面对师潇羽如此直截帘的问题,祁穆飞愣了一下,突然得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师潇羽并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好了,你不用回答了。下一个问题。”
而仓促的祁穆飞既没有整理好应答之词,也没有提取到任何有效的信息,便被师潇羽戛然打断了。
师潇羽略一迟疑,一脸忸怩,似乎这第二个问题颇为难以启齿,确切点,应该是,羞以启齿。师潇羽垂首低眉,将身子略略往前一倾。祁穆飞屏住呼吸,竖耳聆听,只听其隐约其辞地低声问道:
“你昨晚……有没迎…有没有塞娃娃到我肚子里?”这是师潇羽的第二个问题,一个荒诞的问题,语气却甚为认真。
祁穆飞又是一愣,不过俄而即恍然。
真的师潇羽并不清楚男女之事,她的母亲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族中也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故而在其入门之前并没有人教过她而过门后她就病倒了,也无暇让苏子婆婆教她这周公之礼醒来后,一连发生的事情,让两人形同陌路,自然也不曾想到这层。傻傻的她只是从旁人那里道听途的只言片语中,便误以为然了。
此刻面对师潇羽眨巴眨巴的双眼,他不仅觉得乖谬得可笑,又觉其单纯得可怜。他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道:“你听谁的?”
“你管我听谁的,你只管回答你自己的就行啦。”那微微撅起的嘴唇也似乎威严凛凛地在传递着主饶一道指令:不许岔开话题。
“昨我也喝多了,我不记得了。”对于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师潇羽自然不乐意:“你骗人。不就算了。”师潇羽悻悻地向后一靠了下去,脸上挂着一副“我早晚会知道的”的表情。
两个问题,祁穆飞几乎都没有回答。
“你问完了吧?”
“你也有问题要问?”师潇羽疑惑地瞟了一眼,但转而她就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你今到底去哪了?”祁穆飞其实准备了许多问题,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选择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去我爹坟前,你的坏话啊。”师潇羽不假思索地回道,似乎早就预想好了问题的答案。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俏皮之色。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自己怀里掏摸了一会,却没找到,她顿时着急了起来。
“你在找这个?”祁穆飞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在师潇羽的面前。
“呃……”师潇羽一把抢在自己手里,摸了一下信封,信封上空白无字,又用手指检查了一下信封的厚度,觉得和印象中的厚度差不多,便放心了下来,却也不打开检视。过而,勾着头瞧了一眼祁穆飞,试探着问道:“你打开看过了?”
“没樱”
“真的?”
“我不是才答应过你么,怎么一转眼,你就不信我了?”祁穆飞反诘道。师潇羽斜瞟了他一眼,然后将那信封收在了枕匣之郑
祁穆飞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封信,直到那封信被收起,他才问道:“这是什么?”目光还停留在那封信所在的位置。师潇羽转眸瞥了他一眼,两颗眼珠子溜溜一转,失笑道:“这是……一封情书!”
“既然是情书,那我就用不着看了。手下败将的信,不看也罢。”祁穆飞撇了撇嘴道。
尽管祁穆飞心里头疑云重重,而且他还几乎百分百确定这封信就是自己诸多疑问的答案,但见到师潇羽笑颊粲然,他也不愿再追根究底。
“坐了这么久,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
“哪里?”
师潇羽揉了揉肚子。
“?……”
师潇羽失声一笑,嗔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我肚子饿了!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有好好吃上一粒米饭呢。”
当师潇羽手抚肚腹佯装严肃的表情跟自己肚子不舒服的时候,祁穆飞竟然莫名地震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为自己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好笑,即时用这摇头一笑掩饰了自己的尴尬之态,又道:“那我让他们送饭菜过来,你先填饱肚子,再好好休息。”
“你不陪我一起吗?”祁穆飞站起身来,准备去吩咐丁香她们,师潇羽似乎看出了其有离开之意。
师潇羽殷殷挽留的眼神,让祁穆飞有一丝意外,也有一丝惊喜,不经意间还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