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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今天兰桂照旧去胭脂苑找朱璃聊天儿,她俩从早上聊到晚,一直聊到胭脂苑挂起红绿灯笼,兰桂才伸了个懒腰,打算回家。

鸨母最近也知道朱璃交了兰桂这个朋友,因为没碍着接客,所以也就没管。今晚该朱璃挂牌跳舞,鸨母找了个小丫头来通知朱璃换衣裳,没想到,就是因为这小丫头惹出了一场是非。

来叫朱璃的小丫头叫阿玫,家就在城郊,世代靠着家里的小小豆腐坊为生,每日清早阿玫家做得了新鲜豆腐豆浆,再用驴车拉进城里卖给酒楼饭馆,余下些的就当街贩卖,或者换些家里常用的东西。他家日子算不上富贵,但也是自给自足,年终岁尾的,还能有些结余。

按说在这样的家里,阿玫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花楼里当使唤丫头。奈何去年年底的时候,阿玫她爹生了场大病,求医问药让家里的日子越发艰难,连那拉磨拉车的驴都卖了,最后没法子,她娘带着她找到了牙婆,求着人给阿玫找个差事,但又不肯卖死契,只签活约。

牙婆是无利不起早的,见他家矫情,就不爱搭理。她娘苦求几日,牙婆才勉强应了下来。这梅城里的富户家里用的都是家生子,偶尔买外人使唤,也都因为怕不肯踏实干活,所以都要买死契。阿玫在牙婆家住了十几天,还是没人肯用,牙婆没辙,便带她来到了胭脂苑,卖给鸨母当使唤丫头,契约上写明了走私逃亡与鸨母无关,但只卖三年。

寻常人家的闺女,是万不肯卖到这地方来的。哪怕只是做丫头这里都不安全,但阿玫家人不怕,因为阿玫天生右脸带有一块儿巴掌大小的黑胎记,平日里愿意看她的人都少,更别说这些常年逛花楼的客人了。鸨母也嫌弃阿玫长得丑,平日里只让阿玫在厨房烧水,轻易不让她往前面来。今日也是实在缺少人手,这才临时抓了她来凑数。

可事情有时候,就这么凑巧。

阿玫跑来找朱璃的时候,碰上了胭脂苑的熟客。那位客人出手阔绰,人也和善,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找年岁小的。只要年纪小身子干净,模样如何,他不在乎。

“我当时正打算走,就听见门口有哭声和骂声。”兰桂说起这事儿还满肚子是气,那个阿玫跟蜜儿年纪差不多大小,亏那个牲口也能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然后呢?”瑞珠和素蕊都瞪大眼睛,她俩自小就在兰家长大,万没想过世界上还能有这种苦事。

“然后我这不是在屋子里听见了么,我就推门出去看。”兰桂喝了半盏茶润喉,抹了抹嘴唇,继续给瑞珠素蕊讲。

那客人已经把胭脂苑里合他心意的都琢磨遍了,今日原本是来碰碰运气。他看见阿玫便知道是干净身子,于是扯住了阿玫不放手,扬声让人去找鸨母。阿玫虽然整日在这胭脂苑伺候人,但从未经历过这个。她又怕又羞,便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这边儿闹着,有人已经通知了鸨母,兰桂开始还想着,鸨母来了应该会把这事儿圆满应酬过去,谁知鸨母喜滋滋的要了个价,竟就打算要阿玫迎客。

“我看不下去眼,就去阻拦。阿玫躲到我身后,死死抓着我的衣裳不敢出来。”兰桂转过身,给瑞珠和素蕊看自己身后的衣裳,果然,衣裳下摆处有个黑手印儿,还有几处钩脱了丝。

兰家二小姐,鸨母是不敢得罪的。可那位熟客也不是一般人物,鸨母还指望人家赚银子,更不愿意得罪他。

于是鸨母挂着笑脸给兰桂解释,说这花楼中自有规矩,不管是干什么差事的,只要客人看上了,那就必须笑脸相迎。

“我们赚的就是这钱,您好人家出来的,不明白这些也是常事儿。”鸨母笑着冲朱璃招手,“还不赶紧请兰二公子进去喝茶?今日的茶钱我请了。”

兰桂心里怒火丛生,朱璃在身后扯着她的衣裳,生怕她一时牛脾气上来吃了亏。

可花楼里的规矩是真的,朱璃有心救阿玫,于是没理会鸨母,自己笑吟吟的走上来,抬手勾住了那位客人的脖子。

“跟那丑丫头有什么趣儿,不如我伺候您,咱们去喝酒可好?”

这种时候,鸨母就不拦着了。朱璃现在已经是胭脂苑的红牌姑娘,也是鸨母口中的心肝儿肉。若是她能把客人哄住,既能赚银子,又能少一场纷争。

那客人自上而下的打量朱璃,虽然是有几分心动,但终归还是摇着头,非要阿玫不可。

这下,兰桂也没辙了。

她只能暂时把阿玫护在自己身后,盘算着要不要干脆抬出兰家的名头来压人,再命人去家里拿银子给阿玫赎身。大不了拼着被娘个和祖母打一顿,也好过眼睁睁看着这丫头落入虎口。

“鸨母见阿玫还在我身后躲着,就生气了。”兰桂指着自己那条胳膊,咬牙切齿的说道,“她让阿玫赶紧滚出来,不然就要打。阿玫害怕,从我身后蹭出来。她还让阿玫去陪客,阿玫站在原地哭,不肯动,那娘们儿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鞭子,就往阿玫身上抽。”

“那怎么会抽着您?准是她故意的。”瑞珠还没开口,素蕊气的柳眉倒竖,她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安慰兰桂,“二小姐您别生气,您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叫咱家的家丁护院和车夫,今晚上非砸了那胭脂苑不可。”

瑞珠赶忙拦下了素蕊,她心里觉着老话儿说得果然没错,这蔫人出豹子,越是那平时看着老实的,越不好招惹。

“她抽阿玫,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扑过去抱住了阿玫。鞭子没来得及收,这不就抽着我和,就抽着我了,人也不是故意的。”

兰桂也拉住了素蕊的胳膊,今晚这事儿不能传出屋去,不然她就是不被祖母和娘打死,也要被祖母、娘和大姐三人活活念死。

话虽如此说,但素蕊还是气的要死。瑞珠给她倒了盏茶,让她喝了好顺顺气。

“那后来,怎么样了?”瑞珠问道。

兰桂脸色突然一变,但很快又变了回来。

她先打了个哈欠,然后口齿不清的边说边摆手。

“后来那客人觉着没意思,就走了,阿玫回去烧火,我就回来了。”

瑞珠和素蕊都松了口气,虽然二小姐受了伤,但好歹保住了那个小姑娘。

见兰桂似乎困得厉害,瑞珠跟素蕊一起服侍她洗漱,又等到她睡下了,才回到兰麝的院子。

素蕊抱了褥子来,铺到兰桂床边的地上,打算在这儿睡一宿,好随时伺候兰桂。

她先还提着精神,生怕兰桂伤口疼,或者烧起来。但兰桂在床上睡的很安稳,连身都没翻。

今晚连着急带惊吓的素蕊撑不住睡了过去,可兰桂在床上却睁开了眼睛。她脑子里还在回想今日在胭脂苑的事儿,虽然不服,但她现在想想才发觉,当时那个登徒子的做法,确实是最合适的。

登徒子李疏此时人还在胭脂苑里,他鞋子都没脱的半靠在床上,一手拿着本图册,另一手在炕几上抓瓜子吃。

阿玫红着眼圈抱着膝盖,整个人团成一团坐在屋角,看起来活像只受了惊吓的鹌鹑。

李疏吃的口干,但眼睛又舍不得离开那本册子。他头都没抬的吩咐阿玫去给自己斟茶,点了名儿的,要喝夜露。

阿玫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吸着鼻涕往外走。

“等会儿。”李疏终于舍得挪开眼睛,他偏头看了看阿玫,随后皱着眉头走过去,伸手揉乱了阿玫的头发,又解开了人家领口的两个钮绊。

“你自己揉揉嘴,揉肿了再出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阿玫现在吓得要命,李疏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半点儿不敢违背。

直揉到两唇又红又肿,李疏才让阿玫出门。

门才打开,朱璃就跌了进来,从那姿势上看,是刚才一直趴在门上偷听来着。

“我,我来送茶。”朱璃站稳身子,十分尴尬的举了举手上的铜壶。这壶是她刚才从打杂的手里抢下来的,就是准备自己被屋里人发现的时候,用来遮掩。

李疏挑起眉毛看着她,好半晌了,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

“姑娘这是送茶啊,还是烧水。”

朱璃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大水壶,刚忙把那壶往身后背。

“我说错了,是过来给您添水的。”

“呦呵。”李疏满脸嘲讽,“前些日子损我损成那样儿?今日这个‘您’字的尊称,我可不敢受。”

那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朱璃上来了泼辣劲儿,索性把大水壶撂到桌上,反手关了门,一屁股坐到绣墩上,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李疏也不理她,依旧让阿玫出去拿茶。

阿玫看看李疏又看看朱璃,终归不敢违背客人,脚尖蹭地,用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速度,蹭出了门。

李疏继续吃瓜子,看图册,权当朱璃不存在。朱璃自己打了两个哈欠,好奇的看了看李疏手里那本,撇撇嘴,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竟然从枕头下面又摸出五六本来。

“你那个是生客看的,熟客都知道去枕头下面找,这才是好货。”

李疏在京中也是个世家子弟,平日里若说没逛过花楼,那是扯淡,但他跟兰桂一样,不过是在花楼喝茶看舞听曲子,真干点儿什么,是没有的,更不会知道这熟客才了解的门道。

“你若喜欢,我再给你找些,你走时候带着就行。”朱璃说的很诚恳,男人么,食色性也,爱看个画本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不用不用。”李疏连忙摇头拒绝,他也就是,看,看那么一会儿,没有收藏的打算。

“别客气啊。”朱璃摆了摆手,“今日还要多谢你帮我们解围,哦对了,你那个伤,要上药么?”

李疏抬起自己的左胳膊,只见上臂一道鞭痕,若是此时兰桂在,也伸出胳膊来,那李疏和兰桂的鞭痕正好能凑成一整道。

“不碍的。”李疏活动了一下胳膊,他一个爷们儿,皮肉筋骨还是要比那假小子结实些。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李疏在心里默念着,今日好在那鞭子是先抽着自己后甩到了兰桂,要不然有那假小子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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