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霖回到寝室后才想起石头,还在但伟车兜果,希望他不会扔掉。
中午贪吃油炸东西太多太腻,也不想吃晚饭。再说,发工资还有几日,还得紧巴过日子。
杨月今晚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便靠在床上翻开英语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思。想着下厂半月了,也该给王维芳写封信,对还有她哥哥。告诉他们自己的新地址。于是坐起身来,侧身从写字桌的抽屉拿出纸和笔来写信。
等那杨月回来又是临近半夜。宁霖早写完信,睡沉了。
第二天清晨,照往常一样宁霖睡了个懒觉,也没吃早饭,匆匆疾走赶着去上班。
在车间门口,宁霖看到了黄菜花,不象往日跟躲老鼠似的,今天却主动迎上前,招呼道:
“黄师傅早。”
倒把那张本是一副嘻皮笑脸模样的黄菜花楞在原地,半天未缓过神来。“黄师傅”好久未听到,这是从大牢里出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尊称自己。竟然眼眶有些湿润。
惊愕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冲自己微笑,一张清新如盛开的玉兰花般冰晶玉洁的脸,她不会是哪根神精短路了吧。还是自己听岔了。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
“黄师傅走呀。”宁霖再一次招呼他。这才回过神来。竟有几分激动不由自主的跟随那宁霖走进了车间。
“黄师傅。我先进去啦。”宁霖回眸冲他莞尔一笑。向钳工组更衣间走去。
黄菜花除了开动机床干活过程中集中精力,只要一闲下来其他时间都在恍惚中度过。
他没有想通,别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甚至在亲人眼里好似自己身染瘟疾,抬不起头来。自己也已经习惯破罐破摔的感觉也挺好。可那宁霖,刚来不久的小姑娘竟然打破了自己平静的世界,想不明白的是前几日明明还一副讨厌自己陌生的面空,躲得远远的。今天这是撞了鬼啦。不行,还得去问明白。
趁着上卫生间的道,转到钳工组。见宁霖站在一台小型钻床前正在揺着手柄钻一工件,便走了过去。站她身后,也不说话,看她操作。只见那钻床上被攻丝的工件冒出一丝青烟。
“温度太高,暂停。手柄打反转,退出刀。”
宁霖一听,赶紧按着后面的指挥声音操作。
当丝锥完全退出工件后,这才回头看是黄师傅。感激一笑。此时的黄师傅一脸严肃,死鱼眼此时也有了生机。走到钻床前。
“你把电源停了。”
宁霖听话地关了电源。
黄师傅头凑近丝锥看了看。
“丝锥已钝。”说着从旁边的工具柜取了工具,把丝锥取下来,自己拿着绕过钳工工作组,走进砂轮房修磨。
不仅是宁霖和两个师兄看着他的背影稀奇,连他们的师傅都蒙了,这是两年前的黄师傅回来了吗?
当黄师傅重新回到钻床前装上丝锥,站到一边才说道:
“这钢材,硬度高。进刀时速度一定要慢,匀速,用上专用丝锥油散热。攻不动时,不要硬攻,回退一下,再试。如果有烟冒出,有可能是刀口破钝,或者进刀速度过快。”
当看着宁霖操作比先前轻松了不少。这才满意地默默离开。
宁霖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下午,宁霖继续攻丝,这时二师兄走到她面前。一副神秘样挤眉弄眼的,宁霖也未理他。
他便故意用力咳了两声,见师妹没反应,便问道:“你怎么认识飞仔?”
宁霖专心忙着自己的,按照上午黄师傅指点缓慢揺着手柄,眼睛没离开工件和手柄前的刻度。
应了一声。“啊?”
“我说你怎么认识夏林飞?”
“你说谁?”宁霖不是没听见,而是早忘了这个人。
“夏——林——飞。”
宁霖退出丝锥后,眨了几下眼。这才想起,第一天还坐了人家自行车,这臭记性,差点忘记,便自嘲一笑。
“第一天报到,他接待的。怎么了?你不提我都忘记啦。”
“你自己看吧?”
二师兄下巴向办公室方向抬了下。宁霖转过头去一看。好象是他,高大的个子平头。
“刚才我去办公室,他向我打听你。”
“怎么啦?”
“他说,车间门口等你下班。”二师兄悻悻说完,回到自己工作台。一个人嘀咕着,昨天来个但伟今天又来个飞仔,还不知明天又来个什么东西。
宁霖吃惊地再转头,看向办公室已没人影。再向车间大门寻去,果真见着他的背影。
看那二师兄样,应该没有骗人,这怎么办,根本无法专心再干活。等下班,岂不是全车间的人都看见,多丢人。不行,得到门口去看看。
于是关了钻床。走出车间。
果真,那夏林飞站在车间不远处,吸着烟,正看着车间大门。一见宁霖出来,赶紧扔了烟头,欣喜地迎了过来。
“好久不见,林妹妹。”
还是一如既往眼睛如炬笑盈盈盯着宁霖,虽然穿一身宽大的蓝色工作服,带着工作帽,但也未掩盖住她那娇美的模样,反倒越发地让人心痛,这么一个纤纤小姐干的却是这样的粗活。
“你找我吗?”宁霖被他盯得低下头去,小声问道。
“不然呢?”夏林飞一挑眉,抬眼逗笑道。
“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嘿嘿地笑出声来。
“那没事,我就进去了。”已经是红脸的宁霖转身回车间。
夏林飞立马挡住她。
“对不起,我是来道歉的。”
“道什么歉?”宁霖这才抬头看他,一脸蒙。
“我走之前说过,过几日接你上班失言啦。”
他并不知其实宁霖根本没放心上,早忘记。
“这个呀,没什么。”
“不,我过意不去。说话不算话那不是爷们。确实是,我刚从省城回来,结果厂里要新购一台设备,让我去北京出差。昨日才回来。”
“哦。知道啦。没其他事,我进去啦。还有活等着干。”
“我等你下班。”
正准备离开的宁霖转回身来,着急地说道:“不行,别人看见算什么事。”
“这有什么,随他们去,爱看不看。”
“我下班后,要去给一孩子补习功课。谢谢你,不用等我。”宁霖苦笑一下,不知道该怎样拒绝这个牛皮糖太黏人。
“我送你去。”
“真的不用,你走吧。”
“我飞仔说过的话,从不会收回。”
宁霖见他这样牛脾气。也不再理他,转身回车间。再说,在外呆久了,师傅会不高兴,到时组长又该批评藐视自己了。
下班前十多分钟,大家开始打扫机床设备,收拾整理工作台工具柜,更换衣服。
宁霖忐忑地随着大家走出车间门,四周一环顾,还好,没见那夏林飞人影。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随着下班人流刚走出厂大门,那飞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推着自行车跟着自己。
宁霖无奈地叹口气。不过还好,各车间下班的人汇集一起,至少不会认为是他刻意专程等自己。心里倒踏实下来。
一路上人多,那飞仔倒没找她说话,走到黄葛树转盘,只见宁霖转向去家属院方向。这时身边的人流少了不少。这才紧走两步,问道:
“你这是去哪?”
“我说过,今天要去给一个孩子补习功课。”
看来她没撒谎。
“你不吃饭吗?”
“不吃。补完再说。”
“哪家的孩子?”
宁霖有意加重语气。
“劳人处廖处长的儿子。”睃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这下他该不会再跟着吧。
“他的儿子?”夏林飞自语重复一句,若有所思地放慢了步伐。跟着宁霖到了家属院大门,一声不吭骑上自行车往回驶去。
宁霖轻蔑地一笑,果然如她所料。
昨日放假也没来给孩子补习,说了几日,自己也觉着不好意思。所以无论怎样,今天应该去。
给宁霖开门的是陈姐。
“陈姐好。”
一见宁霖欢喜得,一张平脸皱到一堆去了。
“唉呀,你可算来了。我们家小胖墩可天天念叨你。”
头探进儿子房间。
“你看谁来啦?”
“姐姐。”小胖子从他的房间里钻出来,肉肉的脸上黑豆眼闪着星星,开心地拉着宁霖就进他的房间。
“小宁,他爸还没下班。今晚在家吃饭哈。我弄了好吃的。”
“不了,陈姐。我补习完就走。”
“那不成,必须吃饭。”说完上厨房忙去了。
当宁霖刚辅导小胖墩完成语文作业,就听见门口传来陈姐热情迎接客人的声音。
“好久不见,稀客稀客,快请进,请进。”
“小陈呀,还是老样子,这时候小廖还没回来?”听着有些熟悉的妇人声音进了屋。
“快了。你们坐。”
“孩子呢?还没放学?”
“正在他屋里做作业。喝水,早准备好了。”
“谢谢陈姐。”虽然隔了一堵墙,但是但伟声音宁霖还是听出来了,这才反应过来那妇人原来是阿姨。她有些坐立不安,怎么在这儿遇着他们。于是加快了速度,准备把数学家庭作业辅导完就离开。
小胖墩终于演算完最后一道题时,廖处长哈哈的笑声从大门外传进来。
“师母来啦。欢迎欢迎。唉呀,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处里快下班时,临时召开会议拖延了时间。抱歉。”
“看你小廖说的,工作第一。哪能和我们这些没事干的人相比。”
外屋聊得欢,可急煞孩子屋内的宁霖。
这下可怎么办,不想与他们见面。干脆悄悄地溜出去。于是给小胖墩交待几句。轻轻开门,跟小偷似的还没来得及打开大门。正巧陈姐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瞧见宁霖。
不得已只好说道:“今天实习完了。我先走了。”
“你可不能走。我准备了好些菜。一起吃哈。”
“不了,谢谢陈姐。”说着,正准备开门。
坐在正对大门沙发上的阿姨瞧见。吃惊地问道:“那姑娘是宁霖吗?”
宁霖一听叫自己的名字,这下算是完了,回过头来,强装笑脸招呼道:“阿姨好。”
“还真是你,在这儿也能见着。”说着瞅了一眼儿子,但伟一幅不知情的表情。老太太心想着这姑娘还真是不简单,刚下厂不久竟然与廖处长搭上关系。
“我还有事,先走了。”宁霖说着跟逃似地再次去开门。
那廖处早已站起身来到门口。
“小宁来啦,那就一起吃个便饭吧。”
小胖墩刚才及不情愿答应了小老师,同意让她走。这会儿小黑豆心急却眼巴巴地望着大人们挽留,抿着嘴不敢吭声,好怕自己不守诺,下次小老师再也不来了。
宁霖心里跟吃了黄连,无奈地回转身来。小胖墩这才开心地拉着宁霖手走进客厅。
客厅早摆好一个大圆桌。陈姐并不是一个会做菜的人,简单准备了一盆大白菜钝粉丝,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碗红烧肉,一盘油酥花生米,外加一盘黑木耳炒肉片。中间放一大盆白馒头。
一人盛了碗稀粥。
廖处长拿出一瓶茅台,但伟说不过喝了一小杯。
饭桌上,师母与廖处长两口子无非聊一些家常,回忆以往的事。但伟陪笑着偶尔插一句话。
宁霖闷头好不容易把那碗又烫又没菜的稀粥吃完,全靠陈姐给自己夹了两筷木耳肉片。这背名吃饭的过程还真是煎熬。
吃过晚饭天已黑尽。大家又坐了一小会儿。
宁霖提出告辞,师母说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顺道一路,也起身告辞。这么难得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
廖处长一家也不好过多挽留,送下楼来。大家这才挥手道别。
但伟妈不知是猜中宁霖心思,还是昨晚与儿子聊天改变了想法,一路上,只是简单找话题问问下厂后工作情况。竟无多言。
今晚的月光没有昨夜明亮,好似被刷上一层白雾,月亮的边沿都被抹平,长了毛的一团白,透了一点光出来,隐隐可以看清柏油路面。
三人很快回到单身楼前,宁霖正准备与阿姨道别。
“小伟,这么晚了,我就不去你宿舍,你上楼把我的包拿下来。明天我准备回去了。”
“好。那你等我下。”说完,看了一眼宁霖。
但伟快步往自己的宿舍楼走去。他知道妈妈要做什么,同时又担心着老太太会不会给宁霖难堪。这个时候的他,也左右不了什么。只能按着妈妈要求去做。
宁霖也不好先离开,只好陪着。
“阿姨,可以再玩两天,不用这么急走吧。”
“不行,家里还有两个人等着吃饭呢。离了我,唉,他们什么都不行。回去绝对一团糟。”说话间,已经看不清儿子身影。
“宁霖,昨天见你与小伟一起回来。你们俩......”
其实从昨天到现在都在想着如何开口。此时问出的话与曾经想过无数遍的都不一样。真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合适。时间紧也顾不了那么多。
“我们一起出去玩。顺道回来。怎么哪?”
这天黑,阿姨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模糊不清,宁霖感受不到,反倒没了拘谨。
“你对我们家小伟有意思吗?”
“阿姨真会说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没有那方面想法。”
“那就好。”但伟妈终于松了口气,这坨石头算是挪开。
“那我们家老大呢,你觉得他怎样?”
“你是说实习老师呀,挺好的呀。”
“喜欢他吗?”
专程来办这事,必须直接砍下去,不见血不见光,这后面的事更严重。她也要弄明白,看着大儿子茶饭不思,没个精神,在家一言不发,瘦得那只剩下光骨头和一张皮的架子让她这个当妈的心痛。谁让自己养了个一根筯的傻儿子。
这也太直接,宁霖脸一下烫了起来。只不过是晚上看不清。虽然单身楼下有路灯,也照不到这儿来。但是她已经感觉到那双锐利眼神好似万箭随时穿透自己。
“阿姨,他只是我们实习老师。我没想过。”
“那,有没有可能呢?”
“什么?”
“那你有没有可能喜欢他呢?”
“对不起,阿姨,但伟过来啦。我明天还要上班,先走啦。您明天走好。”说完,逃似地跑向宿舍。
阿姨转过身果然见儿子走过来的身影。再转头,宁霖已经走远。婷婷身影消失在昏黄灯光下。
喟然地叹息。两个儿子在这姑娘眼里就这么不堪,他们俩在别人的眼里可是英俊倜傥,论外表有外表论才学有才学,优秀着呢。昨晚,特别是今天在廖处家见着这姑娘,下定决心说什么都要把心上的两坨石头砸碎。这倒好,这根本是自已两个儿子给压的,心中不免多了一份失落失望可惜后悔交织一起,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当儿子问道:“怎么样?她怎么说?”
“什么怎么样,说什么。我警告你,这个姑娘我看不上。”
“挺好的,哪得罪我们家老佛爷了?”
“我是认真的。明天我就回去了。你可要给我记牢。”
“哪跟哪儿,对我说什么呀,这话说给您大儿听去。走吧,我送您回招待所。”
但伟心里明白,自己妈妈在宁霖那儿吃了一鼻子灰。大哥的事一定是没戏。暗暗窃喜的同时也有几分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