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这天,久日不见的温暖阳光冒了出来,蔚蓝的天空深不见底,一层层厚重的白云错落叠加悠闲的飘浮着,与那阳光玩着游戏似的,一会放它出来,一会掩了去,倒还真是新的一年有兴荣生机的气象,老天爷都在笑颜开心。
虽说是大家对元旦节不是那么热衷,但全厂放假,没事的人都汇集到了运动场馆。退休的老职工,放假的学生都凑来热闹。此时的场馆人声鼎沸,四周座台上东一堆西团地坐满了人,还有人陆续拥进场内。正是欢庆新年的一个大聚会。
只见主席台前,早拉上了红底白字“庆祝元旦职工拔河比赛”硕大模幅。在昨日学生放学后,厂团委组织各车间团支部书记已经布置好场地。场馆中心地面上用白色粉笔线划分成了四组区域。
此时,抽签第一场同时比赛的四组八个车间的队伍已经分别就位。各车间的拉拉队围着自己的车间队员,热情指点着迷津。其实轮到自己上场也未必能够真有用,不过是大家参与的热情,都有一份为本车间荣耀而战的心罢了。
这不,宁霖作为三车间拉拉队成员站在人群中。她本不想来,但是自己的大师兄作为上场的队员,二师兄说了必须来助威,再说车间团支部书记说了,青年必须参加,一个不能少,没有任何理由缺席请假。夏林飞说是代表机关队伍参赛,也一再邀请她定要给自己加油。
正好第一轮三车间抽签对阵七车间,宁霖瞧见队手吵杂助威人堆中的吴尘正看向自己。宁霖读到一种从未见过的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没有读懂,只是那么一瞬间,那眼神转向了别处。
宁霖有些好奇地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穿过人缝在他们斜对面的别一组对阵人群中,竟然瞧见那但伟正于一漂亮女子站在两队之间说笑着,不知是有多好笑事情。只见那女子笑着娇媚地用手拍打了但伟背一下,但伟没有阻止而是宠溺冲她一笑,然后走到两队之间,比划着什么。
宁霖再收回眼光看那吴尘,这时她正用手抹了下眼睛。她在干什么,流泪吗。也许是自己想多了,那但伟无非是与别的女孩说笑一下,也不至于。心中自是对这荒唐想法暗嘲多事。
这时口哨声响起。两组队员已经待命。只见小手腕粗的麻绳中间系着一条红绳掉着一个小铁尖锥,两头早被各边十五个粗壮高大的汉子牢牢拽住,暗地里使劲。嘴里含着哨子的一男青年裁判还未说开始,那红绳已在地面划着的中心白线来回摆动。
那裁判只好无奈地抓着麻绳确保红绳下的小锥正对地面白线中心。这才正式开始吹响口哨。
随着“尖利”口哨声响起,两边的队员已经是拿出吃奶的劲,一只脚抵着一只脚,身子后仰双手拼命向后拉绳子。口里喘着粗气,三车间队员整齐有节奏喊着“一二一二”,七车间吼着“加油,加油。”
两车间的拉拉队员们更是扯着嗓门跟着卖命地喊着号子,声音随着那红绳离开中心的距离,而一浪比一浪高沸反盈天。这些助威的人比参赛队员还激动紧张,人人是咬牙裂齿跟着队员喊着号子,双手紧握拳头在胸前用力地在空中来回挥舞着,恨不得自己亲自上场帮一把。不自觉中人群不断地向队员靠近,把他们紧紧包围了起来。
随着一声口哨声响,裁判宣布三车间胜。顿时有人喜跃抃舞欢呼。而另一队却有些气焰被消。不过,七车间本是辅助车间,自然少了许多劳动力。这本是轮流淘汰赛,预料之中。
这时其他三组也在对决进行中。除了运动场上热血沸腾,看台上也有人在激动地高呼着加油加油,就不知为哪一队助威了。整个运动场馆欢腾而热闹。
虽然三车间和七车间交换了场地,二比零七车间直接败下阵,完全没有翻盘的余地。
按照规则,其他组胜出方之间进行第二轮对决。
三车间休息两轮后遇上机关组。
宁霖这下可有些为难,远远地躲在人群后,偷偷倪一眼夏林飞。
只见他虽然手里拽着绳子,却满怀深意地冲自己笑。赶紧地把眼掉向一边。正好遇着,吴尘站在不远处看向自己。
今天是怎么了,想躲什么来什么,好像自己做了贼般无处安身。甩甩头,清醒清醒自己脑袋。管他是谁,跟着看台上的人加油就行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当然机关队员们成天坐办公室哪能与三车间的汉子们相比,虽然有几个夏林飞一样的强壮青年,那也是独木难支。
两场对决直接败下阵来,比胜七车间还要轻松,可以说是妙杀,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经过几轮的比赛,虽然三车间的队员们已经有些疲惫满头是汗,这大冬天仅着衬衣也是湿背撸袖**。但是却越战越勇,所向无敌,最终获得了全厂冠军。
宁霖当然是全场跟着,无法提前离开。只好坐在看台上直到观看完颁发奖状,这才起身准备跟着大家散去时。她瞧见吴尘还坐在不远处呆呆地望着运动场馆,追寻着但伟忙碌的身影。
这时运动场地上没了拥挤的人群,只剩下十几个工作人员在清理场地。宁霖这才看清但伟身边那女子,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套一件紧身背心束腰大摆紫色毛呢长裙,在她蹲下身收拾地面麻绳时,她那齐腰溜黑的直发似瀑布般散在,在阳光下泛起柔和黑珍珠般的光泽。
这时他旁边的但伟将她拉了起来,笑着不知说了什么,蹲下身自己去收拾。那漂亮的女子站在他身后,背着手满足而娇羞甜笑看着但伟。
宁霖瞟了一眼吴尘,此时看台上的人已散尽,拥挤到了场馆大门口。十几排冷冰冰的石阶中,只剩下吴尘一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太空服双手抱腿,下巴放在膝盖上,恍若一只瘦弱病猫萎缩在那里,即使有温暖的阳光,也是面色悽白,可怜巴巴地望着场内。
宁霖叹口长气,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股吃了三楂般酸酸的难受。想走过去。但最终走向了大门。
回寝室的路上满脑子放电影般,重复着吴尘这只病猫和那漂亮女子紫色裙子和灿烂的甜笑。竟有几分气那吴尘为什么不穿漂亮些,恨那女子有什么好笑。不就是长得好看点麻,有什么了不起。再一想,那但伟作为团委干事肯定要收拾好场地才能离开,两人是同事,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对,吴尘就在看台,但伟没看见?不知道与那女子保持些距离?想着想着,竟有几分莫明烦燥生气。
此时吴尘还坐着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场地里,那些工作人员把东西收拾完,清理完垃圾。
但伟和那女子随着那群工作人员说笑着议论着今天的活动,走上台阶,沿着围墙往大门走去。
“你们看,看台上还有人未走。”不知是谁看见吴尘,有人指着她。
但伟,先是一愣,并没停下脚步,好似不认识般继续与那女子说笑着。
“可能人家有心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有人笑着说道。
而吴尘终于鼓起了勇气,站起身来,冲着那群人喊道:“但伟。”
“叫你呢。你女朋友?”
但伟吓一跳,瞬时平静地笑道:“不要瞎说。只是认识。你们先走,我问问她有什么事。”说着,把手上的东西递给身边的人,冲那漂亮女子挥下手,温和一笑。
转过身就变了脸色,几步跳下石阶来到吴尘面前。再抬头,回看那群人没有注意他们,差不多快到大门。
这才黑脸有些不客气地小声问道:“什么事?”
“我等你好久了。就想和你一起回去。”
“莫名其妙,没什么事在这儿干什么?不知道,我在工作吗?你还小吗,不知道回去的路吗?不要跟着。我还要回办公室放东西。”声音坚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开。看都不看一眼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吴尘。傻傻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良久,才转过身来,重新坐下。木然地看着那晚她和但伟一起坐过的地方。任由泪水如下雨般浸湿胸前的衣服。
那天的他是多热情多温暖,那一刻她在另一世界,被他紧紧环抱,只有他的气息,他的心跳,他的身影,多开心多幸福的。可是这才多久,同样的地方,他却是那么陌生,好似不认识自己,又那么凶。倒的自己哪做错了,哪里不好。
越想越伤心,把头埋在腿上,呜呜地嚎啕大哭。空荡荡冷清得发白的运动场持久地回响着她那孤单的哭声。
宁霖吃过午饭,一人靠在床头棉被上半躺着,温暖阳光从窗外射进屋内洒在她的身上,还真有些舒服。慵懒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今天难得清静,想那杨月又去找那谢轩了,她可真是二十四小时粘着他,兴许是怕哪天他跑了吧。从那天见他慷慨陈词的样,也说不准。想到这儿不由笑了起来。夏林飞也没来找自己,也不用去补课。好清闲。转眼,吴尘那只病猫又出现在天花板。不行,想她干什么,自寻烦恼。
于是,从书桌上抽出一本英语书来看。好久未看了,照这样下去怎么可能考得过。嘴里喃喃地念道:“收心,收心。”
便坐了起来,拿出一叠只有糖纸大小的小卡片纸和笔,照着书把将要新学的单词音标汉译词性抄到小卡片上,满满两页后,才认真地读起来。这是宁霖学习英语的方法。小卡片随身携带,上班下班心里默背,忘记了拿出来看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光已经收回到了窗外。
“咚咚咚”有人敲门。这个时候,难道是夏林飞。
“等一下哈。”宁霖赶紧起身收拾下床。梳梳头发。
刚拉开门。
“吴尘?”话还未落音。她已经是扑了上来紧紧抱着宁霖。
“怎么啦?快,进来。”张望了下,外面没人。关了门,扶着吴尘进屋坐在自己床上。
吴尘这才松了手。
“宁霖,我该怎么办。”随着这一声喊,好象终于找到了救星,整个人跟散了架似地松懈下来,眼泪刷的一下喷了出来。
“别哭,别哭,怎么了?你这是?”宁霖慌张地从桌上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
瞧她红肿的眼睛,卡白的脸,已经走了样,不知哭了有多久。
吴尘卷缩着身子嘤嘤地抽泣着,两条泪线挂在脸上,瘦薄的削肩撑不起宽大的衣服,在颤抖起伏。此时的她让人心痛,宁霖哪还记得两人的矛盾。
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开水,递给她。刚一碰着她那双没有血色的手,宁霖竟被冰得打了个冷噤。天呀,好似书上写的死人的手。
吓得快速收回手在自己的身上擦擦。退到杨月的床沿坐下。
良久才轻轻地问道:“吴尘,你怎么啦?”
吴尘端着那杯热水,眼目呆滞地盯着杯中的水,暖暖的热蒸汽罩着她的脸,不一会功夫,脸上慢慢有些许血色,手也没那么白了。眼泪也住了。这才仰起脸来。
“宁霖,你说我该怎么办?”
宁霖听得一头懵,睁大眼。“嗯?”
吴尘低下头去,丧气地说道:“他不要我了。他喜欢上别的女生了。你说得对,我们不合适。”说着,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杯中。
“我那时说,因为......”因为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宁霖还真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又哭了。别哭,好好的说,怎么回事。”
宁霖走到她身边坐下,右手臂搂着她有些颤动的身子。不过两个月,她怎么瘦得后背只剩骨头有些硌人。
“他亲口对你说的吗?”小心地问道。
“我看见的。今天我叫他,也不理我,也不跟我一起走。只是跟那个女妖精打情骂俏。”
“你不要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眼睛看着我。吴尘,清醒点。”
吴尘果然听话地转过头来,也不再抽泣。可怜巴巴地嘴颤动着,
努力克制不再流出眼泪。
宁霖放下手臂,站起身来,在房内跨了个来回,站到吴尘面前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他亲口对你说喜欢别的人了吗?”
吴尘望着宁霖摇摇头。
“你说的那个女生,是今天在运动场上和他一起的那个人吗?”
“你也看见啦......”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我说,不要哭了。”宁霖眉头拧到了一起,看她那样,自己都快要跟着流出泪来。
宁霖喟然地叹口长气,转过身去,看看窗外,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又才说道:“他们有可能是同事。你之前见过吗?”
“没有。但是活动还没开始前,我找过他,他很不耐烦地让我走一边去。说我妨碍了他的工作。”
“这有可能。”
“这就算了。可活动结束了,我一直等着他收拾完东西。可是,他却叫我不要跟着他,说别人看见影响不好。可是,可是,我却看见他与那狐狸精一路有说有笑。”
宁霖听着丝毫惊讶也没有,非常平静地转回身来问道:“你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嗯。没有。”吴尘一会点头一会揺头。脸上留着泪痕无助望着自己的好友。
其实宁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他一点不爱你。要不,就这样分了算了。”
“宁霖,你是我好友。你怎么这样说呀。你要帮助我。我真的舍不得他。如果分开,说不定......说不定,我也不活了。”
“说什么鬼话。他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
“宁霖,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我真的真的好爱他。”说到这儿,吴尘那红肿的眼里倒有了生机,闪着晶莹的光。也许是还挂着眼泪没干。
“你......”宁霖有些无奈地重新坐回到杨月的床上。久久凝视着这个让她头大的好友。
“你看看你,现在这鬼样。像一个病......”本想狠狠数落数落,但看着她那张无辜单纯被泪水打湿贴着几缕头发的小脸,巴巴地仰望着自己,她把那些狠话收了回去。
“一只灰猫。一只没有精神的灰猫。你就不知穿好看点呀,灰不喇唧。你的工资干什么去了?也不说买点好看的衣服......哦,交家里了。但也要给自己置点新衣服。你这灰头灰脸,从煤堆钻出来的样,谁会看得上。”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不是,你看,我这一急,又......”
“没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自己不好看。”
“我不是那意思。这跟长得好不好看没关系。关键是你不要看轻了自己。既然......但伟并没亲口对你说分手的事。有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人家是同事关系。但是,你真的改变下自己的形象。看看你这头发,干麻一直扎着,不能放下来,到理发店去整理成直发。还有现在不正流行健美裤,你也瘦,应该看起来腿细长好看。学着点画画淡妆。”
“真的吗,这样,是不是但伟要接受我些。”
“我不知道,但是会让人看着清爽一些。”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打扮都比不上那女孩。既没她丰满,也没有她漂亮。”
“说什么泄气的话。干麻要和她比。你就是你。但是,你要有自己的精神状态来。不要让人觉得一幅我没有要的模样。给人看不起。”
“可是,宁霖,我该怎么办,我还去找但伟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又没谈过恋爱......只是,如果,你确实放不下,试着改变下自己,再试试吧......”
“这样有用吗?”
看着好友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睛和刚进门一幅掉进了冰窟无人救的样子,真不想泼冷水,灭了她的希望。
“或许吧。”苦笑下点点头。
吴尘破啼而笑开心地站起身,放下杯子,一下抱住宁霖,“太好啦。我就知道,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宁霖一把推开她。“肉麻。”
说着,起身从门背后取下毛巾。递给吴尘,“去洗个脸。跟个花猫一样。我一会儿去打饭,你就在我这儿吃饭。”
吴尘接过毛巾,听话地点头。出了门去。
这也许就是爱情,就算是用刀刮了无数的伤口,尚还流着血,但还是要用明知是谎言蒙蔽未干的眼泪,轻抹有些痛的伤口,只为一时哪怕是孤单一人的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