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4章 协理批折(1 / 1)佳尔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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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詝就只这样呆呆地立在门口。杏贞见奕詝来了赶紧行礼:“拜见皇上!”见奕詝这样的表情,杏贞仿佛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

杏贞赶紧跪下:“皇上,杏贞只是看这些乌龟漂在水面上,以为死了,捞起来之后,见龟肚子上都又一条竖向的红线,觉得很有趣。绝不是为了煮甲鱼汤。杏贞知道,虽然只是龟,但也不是杏贞能随意处置的。”

遥远的记忆仿佛随着这阵和风被吹到了奕詝眼前。眼前的这个人忽然变成了另一个饶模样,她笑着,呼唤着:“四哥!四哥!”

奕詝仿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奕欣忽然放弃康慈皇太妃内定的博尔吉吉特氏,而将她送到了宫里,也明白了入宫时为什么杏贞一直坚称自己十五岁了,是因为六妹妹,固伦寿恩公主。

眼前的这个女子,十四五岁的模样,巧可爱的鹅蛋脸,白皙透亮,不算很大的杏眼,浅浅的双眼皮,饱满的瞳仁,一颦一笑透着灵动,樱红色饱满的双唇。

她一直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从未意识到,她居然和寿恩公主如此相像,原来正是因为如此,奕欣才将她送到自己身边的,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的罪孽。

固伦寿恩公主,奕欣养母康慈皇太妃之女,奕欣的同胞姐姐,只比奕詝几个月,自打奕詝被寄样到康慈皇太妃膝下,寿恩公主便成了奕詝的跟屁虫,每不知疲倦地“四哥!四哥!”这样叫着。

每每道光皇帝问起寿恩最喜欢的人是谁,她肯定回答“四哥!因为四哥是底下最美的男子!”

即便是后来奕詝从马上摔下,断了大腿,成了瘸子,后来又患病,满脸麻子,仍然是寿恩公主最喜欢的哥哥。

可是,这个她最爱的哥哥,在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却没有伸出手帮她。奕詝十四岁成婚后,道光皇帝便想将早以被赐婚景泰的六公主的终身大事也办了。

奕詝和奕欣心中都反对,都想向皇阿玛谏言,都遭到了各自师傅的反对,奕詝听从了师傅杜受田的意见,选择了沉默。而奕欣不顾劝阻,坚持劝谏,被道光皇帝责罚。

成婚次年,寿恩公主就有孕了,道光皇帝没高兴多久,寿恩公主便产了,之后变一直病着,那年初冬便薨世了,年仅十五岁。

奕詝一很懊悔,如果自己也劝谏皇阿玛,或许他便会收回成命,或许六妹妹也不会死。这件事成了康慈皇太妃奕欣母子和奕詝之间的死结,三个人似乎行成了默契,谁都不提起。

寿恩公主这个人成了奕詝心头的伤疤,奕詝不许身边任何人提起她,谁无意间提起,便会遭殃。因此,杏贞几乎没有听过关于寿恩公主的事,更加不会想到自己会和短命的公主有什么渊源。

去年,奕欣在杜府后罩楼窗户缝里并没有看到杏贞的相貌,而是只听到杏贞口中的“四哥”二字便决定将她送进宫,为人率性至此。

杏贞见奕詝仍旧没有反应,心里越来越害怕了,本来听,圆明园不像宫里规矩那么严,以为管教约束会少一些,没想到却遇到这样的事。

杏贞想:只怕此刻皇上心里想着,这丫头是把这些乌龟当成朕,放在这石桌上任意戏弄摆布吧!

就这样沉默着站了有一刻钟,奕詝便抬脚走了。从这之后,奕詝便再没有来过清颐轩。

此时,杏贞在圆明园读了近百本书,大多是关于前朝旧事和西方世界的。

萨克达皇后身前就常常和杏贞起后宫女饶悲哀,这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明明和国家大局只有一步之遥,却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礼数,一辈子或者在无知可笑的明争暗斗里。

只是无休止的饮酒宴乐让奕詝劳心劳力,御案已经要被折子堆满了。

这,奕詝身边的栗子忽然宣奕詝口谕,让杏贞到九州清晏殿去。奕詝仿佛又病了,闭着眼躺在榻上,脸色泛红:“朕记得,你识得字,御案上有些地方上来的折子,你给抱过来。”

杏贞依照奕詝的吩咐,将折子抱过来,放在榻边的桌几上。

奕詝仍旧闭着眼:“朕有些乏,眼也有些晕,你打开折子给朕念念。”

在一旁站着的安德海脸色很难看,可是作为奴才又不能什么,只是心里期盼这个没眼色的兰常在现在能放聪明点,赶紧把这差事推掉。

杏贞居然打开折子真的念了起来:“今夏,砖评厅大旱。”

奕詝闭着眼:“拿起朱砂笔,在上面写个阅字。”杏贞照着做了。

“汉阴地方商人和官绅从外地引进鸦片,县民开始吸食。”

奕詝捂着额头:“知道了。”杏贞便在折子上写下“知道了”几个字。

从这以后,奕詝使唤杏贞仿佛渐渐成了一种习惯:“传兰贵人来批本!”“嗻!”管宫内传宣的安德海跪一跪,领旨走了。

杏贞到了九州清晏殿,一个人悄悄地为皇帝批答奏折。杏贞不能坐御座,侧面有张专为她所设的书桌。从御书案上将皇帝看过的奏折都移了过来,先理一理。

杏贞把那些“请圣安”的黄折子挑出来放在一边,数一数奏事的白折子,一共是三十二件,然后再清理一遍,把没有做下记号,须发交军机大臣拟议的再挑了出来,那就只剩下十七件了。

批十七件奏折,在杏贞这要不了半个时辰,因为那实在算不了一件什么事!这些累积的经验使然,皇帝批答本章,通常只不过在几句习用语中挑一句,诸如“览”,“知道了”,“该部知道”,“该部议奏”,“依议”之类。

而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皇帝也不必亲自动笔,只在奏折上做个记号就行了。记号用手指甲做。

贡宣纸的白折子,质地松软,掐痕不但清晰,而且不易消灭,批本的人看掐痕的多寡、横直、长短,便知道皇帝的意思,用朱笔写出那个掐痕所代表的一句话,就算完成了批答。这在“敬事房”的太监,是必备技能。

从承乾殿里回来,奕詝一阵茫然。

他不想回养心殿,养心殿的桌上全是歌功颂德的奏折,表面上赞那尔布死的好,实际上赞他杀的好。

再看眼递折子的人,呵,赫然就是那几个贪墨赈灾钱的真凶。

奕詝心里一阵腻味,既腻味他们也腻味自己,脚下兜兜转转,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储秀宫。

一阵乐声从里头传出来,非筝非琴,非笛非鼓。

奕詝脚下一顿,再走进去,然后看着桌子上那只八音海

八音盒里一对人偶情侣,金发碧眼,穿着西式礼服,挽着对方的手,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八音盒旁。

杏贞也挽着娟子的手,穿着宫中旗袍,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然后哎哟一声:“错了错了,殷先生不是这么转圈的,重来。”

娟子手指灵巧,能做各种各样的食,脚却不那么灵巧,又踉踉跄跄跳了几下,放弃道:“奴才不跳了,不会跳!”

杏贞:“再试试嘛!”

奕詝观看了半晌,见两个人你踩我的裙子,我踩你的脚,跳大神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见他的声音,两人忙过来对他行礼。

“在干什么呢?”奕詝免了她的礼,用手拨弄了一下八音盒,换了一首曲子。

杏贞笑吟吟道:“这西洋物件儿放在内务府吃灰,臣妾特意请教了法国来的殷先生,他还示范了一段舞蹈给我看。”

奕詝又好气又好笑:“朕请法国传教士留在紫禁城,是专门修历法和火器,不是陪你玩的。”

杏贞也不回他的话,只笑吟吟走过来,伸手扶住他的腰,领着他跳起舞来。

华尔兹恰如男女之间的关系,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这本就是一种很适合情侣跳的舞,就算其中一个完全不会,在另外一个的引导下,很快也就会了。

“怎么样?”杏贞微笑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个时候,奕詝已经跳得像模像样了,只是刚露出笑脸,忽又板起脸来:“你跟那洋人也这样跳的?”

“怎样?”杏贞故意问。

奕詝冷哼一声,手指头掐了掐她的腰。

那地方有块痒痒肉,杏贞被他掐的笑了起来,急忙抓住他的手指道:“没没,殷先生是跟太监示范给我看的。”

奕詝的脸这才晴转多云。

“你们主子真有办法。”安德海察言观色,见此,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娟子道,“皇上这两都不高兴,到了你们这,才有了个笑脸。”

娟子看着前面不停旋转的两人,捂着嘴不停笑。

安德海被她笑得有些纳闷:“你笑什么?”

“等等。”那厢,奕詝也觉出不对劲来,困惑地皱眉,“好像……哪里不对吧?”

杏贞无辜的眨巴眼睛:“哪儿不对?”

“……”奕詝的手缓缓下滑,捉住杏贞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有些危险的挑挑眉,“朕听西洋人跳舞,男饶手放在女子的腰间,你怎么杏贞,你又故意戏弄朕!”

杏贞从善如流地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奕詝:“……你以为这样,朕就能不生气?”

“皇上,别生气了。”杏贞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臣妾只是想逗你开心。”

相依相偎,华尔兹中最缠绵的舞步,伴着八音盒中的圆舞曲,旋转着,旋转着,旋转着……

一轮明月升空。

跳累聊两人并肩坐在窗口,望着窗外那轮明月。

“皇上。”杏贞抬眼看他,“你又不开心了?”

奕詝总是在不开心,只有很少的时候能够开怀一笑,如今他又恢复成往常那副严肃的模样,淡淡道:“杏贞,如果有一个人非杀不可,你要怎么办?”

杏贞笑了笑:“杀了。”

奕詝一愣,低头看向她:“万一他是蒙冤受屈呢?”

杏贞:“放了。”

奕詝:“……若他是受了冤屈,可为了大局,却非杀不可呢?”

杏贞毫不犹豫:“既杀且放。”

奕詝起先觉得她的头头是道,这话一出,又觉得她是在敷衍了:“这叫什么话!”

“面上照杀不误,私底下偷龙转凤。”杏贞道,“皇上可以找个形容相似的死囚,偷偷把人换下来不就行了吗?”

奕詝先是一楞,继而哈哈一笑:“你以为刑部大牢是菜市场,杀头要验明正身的!”

“臣妾当然知道杀头之前要验明正身,也知道您话里的那个他是谁。”杏贞却道。

奕詝笑容一止。

半晌的沉默之后,杏贞先行开口:“……那尔布大人,皇上您到底还是想杀了他的。”

奕詝瓮声瓮气道:“胡,朕可从未这么想过!”

“可就算您给了皇后恩典,改砍头为流放,他在流放途中能安全吗?世上没有子不能放的人,您压根”杏贞顿了顿,仍将那句话了出来,“不愿让他活下去!”

奕詝面色阴沉地盯着她看,过了许久,才淡淡一笑:“你得对。”

他从杏贞身旁站起,独自一个人朝窗前走去,双手按在栏杆上,俯瞰下头的风景,亭台楼阁,宫女太监,一切都在他的眼中缩。

“……那尔布没有贪墨赈粮,可他一错知情不报,二错昏聩无能。浙东各地或多或少,都面临相似情形,却无一起暴动,更无灾民饿死。”

奕詝握紧栏杆,缓缓道,“有时候,一个昏庸无能的官员,不比贪官污吏的危害。他蒙冤受屈,有皇后伸张,那枉死的灾民,又有谁会管?

朕判他流放,不过看在皇后面上,为他选一个体面的死法,只是没想到太后会早了一步……”

略微迟疑之后,他低声问:“杏贞,你会不会觉得朕是一个很残忍的帝王。”

“会。”

奕詝的面色沉了下来。

一双手缓缓从他身后伸出,环住了他的腰。

“但那又怎样?”杏贞将脸靠在他的背上,“皇上,您总想做完人,可世上哪儿有完人呢?杀贪官,贪官要恨你。杀庸臣,庸臣要怨您。要恨就恨,要怨就怨,落子无悔,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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