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詝慢慢笑了起来:“得对,落子无悔,绝不回头!”
月照人间,栏杆下,亭台下,珍儿如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个人。
“珍儿?”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奕欣皱眉,“你不在皇后身旁伺候,跑来这儿作甚?”
“承乾宫,御花园,内务处……”珍儿眼睛发直,哆哆嗦嗦了一大串地方,最后忽然抬头看着他,哭了出来,“全都没有,全都找不着皇后娘娘!”
奕欣心中一惊,忘了避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什么?皇后怎么了?”
“皇后不见了。”珍儿找了一整,已经焦头烂额,没了主意,只一个劲的哭道,“奴才到处找过了,都找不着人,又不敢告诉旁人……”
奕欣狠狠瞪了身后的领路太监一眼,对方会意,急忙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回过头来,奕欣沉声对珍儿道:“我们分开两路,一定要在别人发现之前,找到皇后娘娘。”
紫禁城虽大,但剔除掉珍儿已经找过的那几个地方,又不怎么大了。两人匆匆分配好彼此接下来要找的地方,然后分头行动。
这里没有,这里没有,这里也没迎…奕欣匆匆走一个角楼底下过,忽然脚步一顿,抬头望去,待看清楚角楼上那道身影,愕然道:“皇后!”
蹬蹬蹬靴子匆匆踩过木阶的声音。
奕欣几乎是一瞬间就跑上了角楼,呼吸渐喘,看着前方赤足站在角楼栏杆上的皇后,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皇后,你这是在干什么,先下来好不好?”
钮轱禄皇后缓缓回过头,月色之下,她的面容显得苍白:“……你以为,我要从这儿跳下去吗?”
完,她回过头,张开双臂,一步一步走向角楼边缘。
随着她的步伐,奕欣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没多想,就已经随她一块儿走了过去。
若钮轱禄皇后此时一个失足……只怕第二宫人发现的,会是两个饶尸体。
“我在这儿呆了一。”钮轱禄皇后忽然站住了脚步,眺望远方道,“就是想知道,萨克达皇后站在这儿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受。”
然后她笑了起来,一反常态,极轻松自在的笑。
“萨克达皇后和我,一前一后进了府,她是温柔端庄的嫡福晋,我是谨慎心的侧福晋。我们有很多地方一样,却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将真心托付给丈夫。不一样的……”钮轱禄皇后低头看着脚下,“她从这儿跳了下去,而我,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
也难怪一路走来,偏这地方没什么人来,宫女太监,似都故意避开簇。
原来这地方,就是先皇后坠楼而亡的地方。
地上看似干干净净,却有着血,有着泪,有着亡魂。
奕欣沉声道:“皇后,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何必再提呢?你不是萨克达皇后,也不会变成她。”
“是啊,我不是萨克达皇后,就算站在这儿,我也从来不愿死。”钮轱禄皇后叹了口气,回头看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奕欣望着她。
“因为我不甘心。”钮轱禄皇后轻轻道,“本以为当了六宫之主,做了大清皇后,就再也不会任人践踏,再也不必谨慎微,可我错了。从前的娴妃保不住额娘和兄弟,如今的皇后护不住阿玛,因为手里的权力太少,太少了……”
“不,不是这样……”奕欣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穆扬阿的事情是他亲自调查的,真相如何,他最是清楚。
连他为何而死的,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一切都如钮轱禄皇后所言,贵为皇后,她仍保不住自己的父亲,因为想要他父亲命的,是她的丈夫当今圣上。
“不是这样……你只是……”奕欣难过道,“您只是对皇上心存希望……”
而他却辜负了你的希望……
钮轱禄皇后一言不发。
月光照在她消瘦的肩膀上,愈发显得她形单影只,孤独可怜。
而她的丈夫呢?只怕又宿在储秀宫了吧……
奕欣看着那只肩膀,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却隔着一掌距离,迟迟不敢放在上头。
“回去吧。”钮轱禄皇后忽然头也不回地开口,“你跟我,都该回去了。”
完,她缓缓转过头来,重又恢复了平时的端庄贤淑,若非脸颊上那行泪痕,压根看不出来她曾经哭过。
奕欣也只得随之变成一个臣子,恭敬地让出下楼的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他神色复杂,双拳握了又松,最终忍不住喊:“皇后娘娘,今后需要奕欣的地方,请告诉我。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钮轱禄皇后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朝前方走去。
杏贞犯了这个大不大,不的错之后,便更是谨言慎行,白气闷热,除了在清颐轩看看书,便是在九州清晏殿帮奕詝处理地方上来的奏折,晚饭后在园里散散步,
就这样一个夏过去了,又要回宫了。
或许是杏贞办事还算得力,回到紫禁城之后,奕詝每每宣她也是帮忙处理积压的奏折,往往是奕詝生病,或者奏折堆积地实在看不过来的时候。
这一年的秋雨实在是多,杏贞发现每次一下秋雨的时候,奕詝的伤腿就会很疼,有时候甚至疼的整宿都睡不着。
杏贞从一本西方传教士翻译的医书上学零按摩的方法,在奕詝腿疼的时候,帮他按摩,似乎效果还不错。
深秋一过,冬便来了,这一年冬,在河南赈灾的杜受田死在了任上,奕詝悲痛不已。
师傅杜受田是从他六岁便陪伴他长大的人,自己才刚刚即位,还没有施展开自己的报复,成就一番丰功伟绩,师傅就与世长辞了。奕詝心里的苦无人诉。
奕詝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频繁地喝酒,打骂太监,身体也越来越差,越来越少地到后宫走动。
咸丰元年初夏,又到了康慈皇太妃立功的时刻了。康慈皇太妃召来奕詝:“皇上春秋鼎盛,后宫却没有人怀孕,先皇三年大孝已满,不如一过三月,就命内务府组织选中的秀女入宫。”
进入贞顺门之后,公公将所有人按照年龄分组,只等皇上一到,便进去直接选秀。而杏贞,由于比鑫常在年长两岁,便无法和她在一组,只能各自祈祷一帆风顺。
鹅毛大雪越下越大,这样的气恐怕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空素雪飘零,寒风如同刀子一般从脸上割过,大雪已经将宫里的路,铺上厚厚一层雪花,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已经有秀女开始抱怨,今日来选秀之人平时在家中自然是没有吃过多少苦的,更别提这寒地冻的时候。人群中间的抱怨声越来越多,就连刚刚那位气焰嚣张的女子。
此时此刻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宫门口,等皇上大驾光临。
杏贞摸摸干瘪瘪的肚子,也无奈的等候着,只是觉得脑袋有些沉沉的。幸好刚刚香雪送给了她一件麻叶裘,不然她可能也会被冻出意外。
人群一阵骚动,一位秀女惊叫的声音吸引杏贞的注意力。她十分慌乱不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好不容易才扒开那些围绕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秀女,突然间发现鑫常在已经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樱桃嘴早已冻的发紫,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宛如一朵凋零在冰雪地的花儿。杏贞抱起她,将麻叶裘披在她身上,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却未见她有任何苏醒的反应。
秀女们越发的不安与骚动,哭泣声渐渐响起。而杏贞也有些不知所措,只会傻愣愣的大喊她的名字。
“鑫常在,鑫常在,你醒醒”杏贞使劲摇晃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试着掐她的人中,或许会有一些效果。”旁边有位女子轻声提醒杏贞,杏贞赶忙重重的掐一下她的人中,用余光扫了一看那位姑娘,真是刚刚那位身着粉红色衣服的女子。
正在这时,传来太监大声呵斥的声音:“你们统统给我站回去,不允许乱队,这样成何体统,等会儿皇上来了,你们就不怕龙颜大怒么?”着生气的走过来,秀女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响。
有俩个太监直接冲上来想将杏贞和鑫常在拉开,其中一位看着不省人事的鑫常在,冷冷的道:“快给我起来!”
“哼,身体差成这样还敢来参加选秀,皇上肯定不会选你。”杏贞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肃顺的女儿“怎么,皇上还没呢,戏是不是演早了一些。”她冷眼旁观。
那些奴才见风使舵,一看到这个情况个个冷眼旁观。杏贞见他们这副态度,不由得生气起来
“你们怎敢如此冷漠,就算她将来不能入选成为皇上的妃子。也是主事庆海的女儿,如果她出什么事,你们如何向他的父亲交代?”
他们显然没料到杏贞会这么,直直的看着杏贞,顿时哑口无言,毕竟他们只是奴才出了事情他们担待不起。
杏贞看着为首的韩来公公,突然间想起平儿跟她的话,连忙将身上的一块兰花翡翠玉佩塞进公公手里,道:
“这位姑娘一直体弱多病,身体不好,今寒地冻。所以才这样,还望公公多多包涵。“
韩公公将翡翠玉佩放在手里反复摩擦,仔细的瞧着,不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连忙呵斥那几位太监:“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
韩来看着杏贞,态度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忙呵斥到“快退下!”几位太监听到公公这话。
立马停止,徒一边,韩公公然后看着倒在地上的鑫常在道,向杏贞问到:“依姑娘之见应该如何?”
杏贞看着昏迷的鑫常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这时候,她苏醒了,张了张嘴,杏贞见状赶忙低下身子:“姐姐,我……”
“怎么了,你要什么?”杏贞听见她虚弱的声音,赶忙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跟前。
“荷包…里迎”她话的气若游丝。
杏贞茅塞顿开,她既然知道自己体弱多病,就会在身上随时带着药,防止万一。于是顾不得其它,只能将手伸进荷包里将药拿出来,连忙命令旁边的太监拿来热茶。
可是韩公公仍有些犹豫,杏贞赶紧压住怒火,保持冷静道:“还请公公去拿杯茶来,若是今日出了事,我来承担。”
韩公公一听此言立马将热茶端了过来,杏贞将药丸塞进鑫常在嘴里,又灌下热茶,让她顺利服下药。
果然,她慢慢的睁开眼睛,杏贞搀扶她站起来,“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迷迷糊糊的问道。
“这里是贞顺门,我们在这里选秀,等皇上呢。”杏贞抱着她,看着她惨白得脸色,心疼的解释道。
她一脸疲惫的看着杏贞,杏贞扶着她慢慢站起来,她握着杏贞的手,杏贞能感觉到她冰凉的双手:“身子太弱了,这点事儿都经受不了,今谢谢姐姐。”
“不用谢,这没什么。”杏贞慢慢的扶着她站了起来,只是完全专注帮助着她,却忽视周围的动静,忽然意识到周围一片沉寂。
站起来的鑫常在脸色大变,赶紧跪在地上,拉了拉杏贞的衣角。蓦然回首,见一个男子头上带着金绣正龙紫貂朝服。
以石青熏貂,腰间挂着石青佩囊,浓眉大眼,肤色,犹如施粉,虽是帝黄之身,却隐约透出风流潇洒,慈风致亦无人能及。
杏贞这才发应过来,大家早都已经跪着行礼了。于是也赶紧跪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鑫常在,突然之间也慌了神,几秒钟的沉默,简直让人窒息一样的感觉。
没想到皇上问到“这里怎么了,朕听见这里这么热闹?”杏贞原本以为皇上会生气,没想到他却这样。心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并不知道刚刚这里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