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姨娘一听见纪烟雨来了,登时就有点怂。
她本打算着当着永定侯和老侯夫人的面把事情一气儿定下来,到时无论纪烟雨怎么折腾,也没法翻盘了。
哪知道这位大小姐仿佛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竟然卡着点就来了。
此时,纪烟雨已进了正堂,先向老侯夫人和永定侯问了安,然后一双美目就看向了丁姨娘。
“姨娘好。”
丁姨娘讪讪一笑,点了点头。
纪烟雨故作好奇道:“姨娘,刚才烟雨没进来时,听着这屋子里说的热闹,怎么烟雨一进来,就不说了呢?”
丁姨娘额头青筋直跳。
老侯夫人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也无甚特别的,是丁姨娘的兄弟,想收你房里的青儿做屋里人。”
纪烟雨脸色丝毫不变,“哦?姨娘的兄弟听说二十好几了,几年前就成了婚,如何要收屋里人?”
丁姨娘知道今天躲不过了,陪笑道:“姑娘先坐,听我给你慢慢说。”
纪烟雨微微一笑,顺势坐到了纪长卿下手,端起丫鬟上的龙井茶,轻轻吹了吹,“姨娘请讲吧。”
丁姨娘呵呵一笑,“我那个兄弟成婚几年了,媳妇肚子也没个消息,因想着在府里收个屋里人,帮我们丁家开枝散叶。”
“因看青儿姑娘是个好的,是尖子里的尖子,品貌端庄不说,那性情也好,不似那些个掐尖要强、拈酸吃醋的,这不,他特地央我来说媒。”
纪烟雨点了点头,看向永定侯,“青儿自小跟我一起长大,她的脾气性格我很了解,不过,今这事儿,父亲怎么说?”
纪长卿不耐烦道:“你自己的丫头,你说了算,不用来问我。”
丁姨娘心里就是一紧,不由得捏紧了帕子。
纪烟雨抿了抿嘴儿,“我跟青儿情同手足,婚姻乃是大事,我得问问她才好。”
她看向旁边伺候的小丫头,“去门口,叫青儿进来。”
话音未落,两扇屋门忽地被推开,青儿自个儿就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哭道:“小姐,小姐,青儿不愿意。”
纪烟雨忙拉她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这不还没定嘛,得先问你意思。”
青儿双眼通红,狠狠地瞪着丁姨娘:“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我要一辈子长长久久扶待小姐一辈子!”
丁姨娘刚才在纪烟雨面前作低服小了半天,心里早就不痛快,此时见青儿也敢下她脸面,火“腾”就上来了,叉腰道:
“哎呦,我说青儿,这家里是主子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一个奴才,还敢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是我说你,莫要心比天高。”
青儿看了眼永定侯和老侯夫人,“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抓住纪烟雨的双手,缓缓又跪了下去,“小姐—”
纪烟雨拍了拍她的手,对丁姨娘一脸为难道:“姨娘,听说您弟媳春桃脾气不好,若是青儿去了,我怕她受气。”
丁姨娘眼睛一亮,忙道:“没事儿,没事儿,春桃待人最和善不过,那都是别人瞎传的。”
“再说了,青儿过门要是生了一男半女,就跟她比肩了,到时谁还敢跟青儿脸色看啊。”
纪烟雨笑着点了点头,“姨娘的话,烟雨听明白了,姨娘的兄弟要找屋里人,烟雨不反对,只是姨娘也看了,青儿她不愿意,所以啊,姨娘还是另找她人吧。”
青儿在旁边小鸡啄米般点头,一双杏眼满是泪水。
丁姨娘忙故作恍然大悟道:“哎呀,瞧我这脑子,我想起来了,选青儿姑娘还有一个原因。”
“因是找人算过,青姑娘的生辰八字与我们家来哥儿那是天作之合,必得贵子的!”
又把心一横,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挤出几点眼泪道。
“我的兄弟我知道,一表人才,也是个有造化的,要我说找个丫头来配他,我还嫌低了呢。在不是找人算了生辰八字,我还不想找个丫头呢。”
又拿一双泪眼看向永定侯,“侯爷,您说说,您忍心让我们老丁家绝后吗?”
纪长卿满脸黑线,这女人家的事,他并不想掺合啊!
不过在丁姨娘的强势眼泪攻击之下,纪长卿只得对纪烟雨道:“雨姐儿,我看青儿也大了,将来反正也要配人家的,跟了来哥儿也好,反正有你护着,你还怕她吃亏不成?”
青儿听闻此言,怔怔地跪坐在地上,连眼泪都忘了擦。
丁姨娘一抹眼泪,满脸得意道:“就是嘛,这是天定姻缘”,又看了一眼纪烟雨,“谁都抢不走的!”
纪烟雨点了点头,好奇道:“哦?不知两人八字如何,烟雨好奇,倒是想看看。”
丁姨娘嘿嘿一笑,心道,还好我准备的周全!
她马上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红纸,陪笑道:“姑娘请看,这两人八字合的很!”
纪烟雨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嗯,辛丑年对庚寅年,确实合得很。”
丁姨娘喜道:“那可不是吗?”
又去扶青儿:“青儿姑娘还跪着干什么?姑娘大喜了!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青儿狠狠地挣开丁姨娘,双眼瞪地通红,面色可怖,倒把丁姨娘吓地向后一仰。
丁姨娘一边后退,一边口中讪讪道:“你这个傻孩子,我看你,我看你是欢喜糊涂了吧!”
此时只见纪烟雨“啪”把红纸重重按在桌上。
丁姨娘下了一跳,皱眉道:“姑娘难道还不同意,这可是侯爷说的……”
纪烟雨冷笑道:“同意,我当然同意这个辛丑年寅时的丫头配与丁家,只不过,哼哼,这个人不是青儿。”
丁姨娘愣道:“大,大姑娘,你什么意思?”
纪烟雨看着众人缓缓道:“因为青儿是辛丑年辰时出生的啊!”
丁姨娘怒道:“你撒谎,明明是卖身契上写着的……”
纪烟雨笑道:“我屋子里的卖身契么?哦,对了,姨娘什么时候去看了?”
丁姨娘脸上又红又白,“反正你抵赖不得!你把青儿的卖身契取来!一看便知!”
纪烟雨哼了哼,“我都说姨娘是看错了,你还不信,青儿是祖母赐给我的丫头,我哪有她的卖身契?她的卖身契在祖母这儿!”
丁姨娘张个大嘴,表情好似吃了个苍蝇,半晌才道:“什么?在老祖宗这儿,那你房中的……”
此时方听老侯夫人接口道:“对啊,青儿的卖身契在我这儿,你们去小柜子里找一下。”
片刻功夫,彭嬷嬷就呈上了一个细长的扁盒子和一串银钥匙,在众人眼前小心地打开了盒子,从里面翻了翻,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老侯夫人接过来一看,又甩给丁姨娘,“自己睁大眼睛瞧瞧!”
黄纸黑字,青儿果然是辰时生人。
丁姨娘有点头晕,站在地上晃了晃,好一会儿方才听见纪长卿训她。
“没事儿家里成天瞎折腾些什么,你自己都没弄清楚,就瞎点鸳鸯谱!”
青儿擦了擦眼泪,感激地看着纪烟雨。
纪烟雨笑了笑,然后握住她的手,趁人不备,在她手里写了个“桃”字,青儿疑惑地看向自家小姐。
只见纪烟雨点了点头,又向大门口努了努嘴。
青儿会意,趁人不察,缓缓退出了正堂,提裙撒丫子向外奔去。
丁姨娘这厢只好厚着脸皮把青儿的卖身契还给老侯夫人,一边讪讪地道:“都怪我这个糊涂脑子,这不,呵呵,搞错了嘛!误会,都是误会啊!”
老侯夫人懒怠看她,盍目不语,纪烟雨则似笑非笑。
丁姨娘越发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正尴尬间,就听院外一阵哭声传来:“要不得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门外的丫鬟婆子来不及反应,只见一个头簪芍药花、身穿绿袄的老嬷嬷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圆圆脸,丰润身材的小媳妇。
两人一进来,也不看别处,老的一头扎进了丁姨娘怀里,哭天抹泪地嚎哭。
“要不得了,当初怎么跟我们胡家说的啊,春桃才过去几年啊,你们就要治死她!”
那个小的满屋找剪刀,要剪头发,众丫头婆子唬得忙去拦她,她又去找柱子碰,口中喊道:“逼死我算了,我今天也没脸活了!”
众人是拉了这个,又拉那个,忙得团团转。
那春桃她妈力气大的很,锢着丁姨娘的腰不撒手,什么眼泪啊、鼻涕啊,都往丁姨娘那件蓝袍子上抹。
丁姨娘多年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手足无措,“哎呀,亲家母,有话,有话好好说……”
茶水也翻了,点心也撒了,迎春堂登时乱成一团。
纪烟雨喝着茶水,但笑不语,不知什么时候折回来的青儿,站在她身后,眼泪都快给笑出来了。
只听纪长卿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众人唬了一跳,齐齐看向侯爷。
只见纪长卿黑着脸,向着丁姨娘道:“你平常就是如此管家的?你没看,母亲还在这儿吗?跟下人混打,成何体统!”
春桃和她妈赶紧都住了手,忙收声跪在地上。
只剩丁姨娘一个孤零零立在堂中,头发蓬乱像个鸟窝,脸上还有两道抓痕,身上全是鼻涕眼泪,两眼发直。
老侯夫人闭了闭眼。
蠢材,真是蠢材!当年自己怎么想的,竟让长子纳了她当姨娘。
悔不该当初。
纪长卿看也不看丁姨娘,气哼哼搀起老侯夫人就往后院走去。
纪烟雨笑了笑,忙对着丁姨娘福了福。
“姨娘,要是没我的事,烟雨就退下了,那个生辰八字的丫头也难找,您慢慢查访吧。”说罢带着青儿就要出门。
此时方听屋外赖大声音响起:“侯爷、老太君,裴府有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