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卿停下脚步,跟老侯夫人对视一眼,方向外吩咐道:“进来回话。”
赖大一路小跑进来,鼻观眼、眼观心,目不斜视地从丁姨娘身边经过,向着纪长卿拱手回道:“裴府的人前来递帖子。”
老侯夫人问道:“过来是裴府的男人还是女人?拿的又是谁的帖子?”
赖大恭敬回道,“是裴府的两个管事嬷嬷,手持长房大娘子余氏帖子,说是院中梨花盛开,裴老太君请老祖宗和家里的哥儿姐儿前去赏景。”
老侯夫人低头想了想,“这事儿奇怪的紧,他家老爷子刚刚归家,按理说低调还来不及,请什么客啊?”
纪长卿皱眉道:“况且,请母亲前往,总得持裴老太君的帖子来,拿个长房娘子的帖子来传裴老太君的话儿,这成何体统!”
老侯夫人问道:“那两个女人说没说,除了咱们侯府,还请了谁家?”
赖大回道:“小的问了,只说单请我们永定侯府。”
纪长卿向老侯夫人道:“母亲,他家门生故吏一个不请,倒是请咱们家去赏景,好生奇怪,您觉得如何?”
老侯夫人思忖道:“裴家没直接说请你,看样子也知道分寸,不论如何,既然人来了,我就见一见,问问情况再说。”
纪长卿点了点头,一回身,看到丁姨娘还愣愣地杵在那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对堂中的丫头婆子喝道:“清风阁的人都死哪里去了,还不把人扶回去!留在这儿,等着在外客面前丢人现眼吗!”
清风阁的两个丫头忙从门口阴影处溜了进来,也不敢抬头,扶上丁姨娘就往外走。
丁姨娘全无平常的威风劲,垮着肩膀,被小丫头搀着,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春桃等人也是识趣的,看见侯爷发怒,赶忙一个个贴边都溜了出去。
老侯夫人方跟长子道:“你去吧,让雨姐儿跟着我。”
纪长卿点点头,又嘱咐了纪烟雨几句,匆匆退了出去。
纪烟雨忙款款上前,扶老侯夫人在主位坐好。
“你个猴儿,现在又装大家闺秀了,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泼辣劲儿哪去了?”
“哎呀,祖母,这不是人家要算计烟雨身边人吗?还不兴烟雨据理力争了?”
“哦!我看不是人家算计了你,是你算计了人家吧?”
纪烟雨抿嘴一乐,“人家要不是先来算烟雨,烟雨哪有算计人家的机会啊!”
“你甭给我在这儿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前儿晚上有人找孙女房里的柳儿,让她查青儿的生辰八字。”
“祖母是知道我的,手下没有那等卖主求荣的人,柳儿当时就告诉孙女了,这才有今天这场好戏看啊!”
老侯夫人一点纪烟雨的俏鼻,“我知道,你那个紫竹院让你管的跟铁桶似的,针扎不进,油泼不进,你就甭在我面前显摆了!”
说罢,想了想道:“你屋里几个丫头也大了,现在是忠心耿耿,但你要知道,人心易变。罢了,我把青儿几个人的卖身契都交给你,让她们眼里只有你这一个主子,可好不好?”
纪烟雨忙福了一福,眉开眼笑:“那敢情好,烟雨谢谢祖母!”
老侯夫人指着纪烟雨向彭嬷嬷等人道:“你们说这猴儿无事不来,来了不是要人、就是要好东西,是不是忒尖了。”
彭娘子几个老嬷嬷都上来凑趣:“大姑娘聪慧都是老祖宗调教的好,将来外人欺负不得。”
老侯夫人笑道:“阿弥陀佛,她不出去欺负人就是我的功德了!”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忽听赖大回道:“老太君,裴府人到了。”
小丫头们打起门帘子,两个管事嬷嬷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见到老侯夫人,不卑不亢行礼问安。
老侯夫人见二人穿戴不俗、行事稳重,知是裴府有体面的老人儿,当下赐了座位。
两人口中告罪,却也不敢坐椅子,捡了下手的两把脚踏,溜边儿坐了下来。
老侯夫人笑着道:“裴大人可好,我那老姐姐身体可好?各房爷们儿、娘子、哥儿可好?”
左手边头发花白的老嬷嬷当先回道:“老太爷和老太君安好,各房老爷、娘子、少爷都好,尤其是大房的容哥儿去年中了举,今年正准备会试呢。”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我前儿见过你们家启哥儿,他不是也准备会试吗?”
那老嬷嬷一顿,不好意思道:“您瞧我老婆子的脑袋瓜,竟给忘了!老祖宗说的是,启哥儿也是一并要考的。我们府中的哥儿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老侯夫人颔首赞道:“你们裴府世代书香门第,别人家两个举人稀奇,于你们来说却是平常,相必过不了多久,府上就多了两个进士呢。”
一番话说的两个老嬷嬷笑的合不拢嘴。
右手边尖尖脸、小眼睛的嬷嬷接着道:“老祖宗还不知道呢,我们家的容哥儿不仅学问好,那性情模样还好呢!”
“自打他到了说亲的年纪,那前来说亲的人啊,就络绎不绝的!“
老侯夫人微微一笑,“哦!怪不得上次听我那老姐姐说,府上的几位哥儿都没成亲,敢情是挑花眼了吧。”
花白头发的老嬷嬷含笑道:“我们大娘子啊,一则是为了不耽误哥儿的学业,总想等到过了会试再说,这二则嘛”,说罢瞅了一眼纪烟雨,“一直也没遇到品貌相当的闺秀。”
另一个老嬷嬷面冲着老侯夫人,眼睛却盯着纪烟雨道:“哎呀,要我说,咱们大娘子就没看到永定侯府的姑娘,要是当时能遇到像侯府姑娘这般样貌出众的,没准儿早就给哥儿定下来了。”
那花白头发老嬷嬷马上道:“看这位姑娘品貌不凡、气质出众,应是咱侯府大姑娘吧。”
老侯夫人点了点头,纪烟雨马上低了头,拿扇子半遮脸,适时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微笑。
两个老嬷嬷相视而笑。
老侯夫人听她两个一唱一和,几乎句句不离儿女婚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打岔道:
“哦,我看京城这一辈的姑娘们出落的都不错,前儿在西昌伯府看到魏家的、王家的姑娘们,啧啧,学识就不说了,个个样貌出挑,待人接物没得说。”
两个老嬷嬷奉承道:“哎呦,老祖宗莫要自谦,永定侯府的大姑娘要是京城第二,恐怕都没人敢称第一了!”
老侯夫人呵呵一笑,接着岔道:“我那老姐姐刚刚回京,家里的事也多,我原想这过一段儿去看看她,没想到,她却来请了,你们说,可巧也不巧?”
两个老嬷嬷颔首,齐声道:“这真是个巧宗!”
老侯夫人又问了问大房、三房情况。
二房就不用问了,就裴元启一个单蹦。
两个老嬷嬷会意,赶紧又介绍了两房老少爷们的情况,末了又把大房的裴元容赞了一遍。
老侯夫人只得耐性子陪她们周旋了会儿,两个老嬷嬷也是人精儿,眼瞅老侯夫人脸有倦怠之色,忙起身告辞,末了又把贴子呈了上来。
老侯夫人看了看,落款确实是大房娘子余氏,心里不乐,嘴上却道:“那你们去给我那老姐姐回个话,三日后我带家里的哥儿姐儿去贵府叨扰。”
两个老嬷嬷忙站起来,恭敬答道:“是。”
老侯夫人说罢也站了起来,“我人老了,懒怠动弹,雨姐儿去送一送。”
纪烟雨早站了起来,听闻此言,微微一笑,对着二人打了个“请”的手势。
两个老嬷嬷赶紧连声道“不敢劳烦大小姐”,又向老侯夫人行了礼,方被小丫头引着离去。
纪烟雨见两个老嬷嬷转过油粉墙,不见了身影,方拂了拂胸口,故意舒了一大口气。
对着老侯夫人大声道,“这两位老人家怎么恁地能说,一张嘴就滔滔不绝的!可算走了,再不走,都要被她们念叨死了!”
老侯夫人啐道:“你瞧你个猴儿,人家还没走远呢,你就装不下去了?赶明儿要是你也摊上个这么样的老婆婆、大嫂子,我看你怎么办!”
纪烟雨嘿嘿一笑:“哎呦呦,孙女可不嫁人,老祖宗寿与天齐,孙女要扶待老祖宗长长久久的。”
老侯夫人笑得岔了气儿,“你个猴儿,别人都死了,就单剩我们两个妖精有什么意思!”
纪烟雨立刻作了个鬼脸,扮成个小妖精的模样,口中怪腔怪调:“说妖精妖精就到!”
方中丫头婆子笑倒一片。
老侯夫人笑出了眼泪,良久才指着纪烟雨道:“你这个皮猴儿……”
好半天,众人才止住了笑声。
老侯夫人缓了缓方对纪烟雨道:“你还傻乐呵呢,殊不知人家都盯上你了。”
纪烟雨故作不明白,“祖母说哪里话,孙女有什么好让她们盯上的。”
老侯夫人道:“甭给我在这儿装傻,我跟你说啊,这个裴家不比往日,你是侯府嫡女,未来不可限量,你要心里有数。”
纪烟雨睁大眼睛,“我只知道都听祖母的,等到了做客那日,我一步不离开祖母,行了吧。”
老侯夫人白了她一眼:“这还差不多,行了,赶紧歇着去吧,我要歪一会子了。”
纪烟雨笑着行了礼,方退出了迎春堂。
侯府花园临着迎春堂,一片姹紫嫣红。
“小姐,你说,丁姨娘为何要算计我?”
“因为你美呗!”
“哎呀,小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人家认真的!”
“本小姐也是认真的啊,嘻嘻。”
“小姐—”
“好了,不逗你了。总之,现在清风阁是跟我们对上了,你今后一定要小心,时刻跟着我,莫要被她算计。”
“是,小姐。”
纪烟雨摘了一朵海棠,别在青儿的鬓边。
“对了,傻丫头,三日后,我们出门回来时,顺便去看看你表哥。前儿他做的不错,两日内把消息传的人尽皆知,我还有别的事央他做。”
青儿杏眼圆睁:“咱们跟老太君和二小姐一起出去,也得一起回来,哪有时间去找……”
她左右看了看,才轻声说道:“老太君是绝不会让你在外面乱跑的!”
纪烟雨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且瞧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