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复晨茫然地看着前方排成长龙的车流，手指下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扣动着。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并不完善，一旦下暴雨必定涨水，一旦涨水交通必定拥堵。追本溯源，也许造成这个现状最初的原因只是施工方选择了planB而不是planA，一念之差，错之千里。

事业的危机，下属的背叛，妻子的逃离，如今面临的处境，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他拉进了现实。

“爸不行了...你在哪？快点过来。”，听筒里传来竹生的哭腔，背景音一片嘈杂。

一瞬间，复晨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与此同时，眼前也是一片空白，像黑夜中的闪电，一闪而过的刺目，之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沁哥哥，沁哥哥~”

身后传来一声汤圆团子般软糯的嗓音，复晨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还未等细想一团软软的身影就扑进了怀中。他有些惊诧地低头看着怀中撒着娇的小女孩，微微卷翘的童花头，粉嘟嘟的小脸，煞是可爱。

“阿生，有没有想沁哥哥啊？”复晨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或者说，他现在更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眼前这对约莫五六岁光景的兄妹，只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所谓的“沁哥哥”，就是他自己。

“嗯，阿生一整天都在想沁哥哥。沁哥哥不要去上学了好不好？”小女孩撇了撇嘴，一脸委屈地说道：“阿生好想和沁哥哥一起玩......”

这声娇撒得复晨心都化了，果然这种人畜无害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才是最具有杀伤力的。

“可是，哥哥要上学，才能长大后赚大钱娶阿生啊，阿生想不想嫁给沁哥哥啊？”小男孩认真地问道。

“嗯，阿生将来要当沁哥哥的新娘！”小女孩仰着脸坚定地说道，水汪汪的葡萄眼里透着股冒着傻气的执着，复晨看着不禁咧着嘴笑了起来。

这双眼睛很漂亮，上翘的眼尾，微垂的眼角，根根分明的睫毛，一对清澈的浅棕色瞳子似乎能把魂勾进去，复晨看得迷瞪了。

棕色的瞳孔...似曾相识...在哪见过？

......

复晨还未细想，只觉得喘不上气，眼前一片发黑，他拼命地挣扎着，直到一双手托住他的身体，终于有股空气钻进肺中，他这才猛然咳出几口水，才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条翻滚的河流，树木枝叶、泥沙石块都被湍急的水流带动着磕磕绊绊地往下游冲去。复晨心里惊了惊，要不是身后这股力量，他就会和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什一样，不知被冲往何处。

岸边影影绰绰的人影中不知是谁抛来了一根绳索，复晨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攥住，可还未等他把绳索递给身后的人，只觉得腰上力量一送，身体便不收控制地下沉，他慌忙回头，只看到半张男人的脸，身体、嘴巴、鼻子都被沉没在河流之中，只剩下一双瞪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深棕色的瞳孔中是恐惧、是不舍，更多的是...怨恨......

只是短短一霎，那双怨恨的棕色瞳孔便被水淹没了，如同身边的树木枝叶、泥沙石块一般，在水中翻滚着，被急流裹挟着远去......——

水声、雨声、呼喊声，隐隐约约，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眼前重归于黑暗，像电影散场......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一丝光亮和嘈杂撕破黑暗，钻心的疼痛渐渐包裹全身。复晨拼尽全力才勉强抬起眼皮，却模模糊糊地什么都看不清，耳边嘈杂的声音不输梦中的场景。轰轰隆隆中他的视线终于对上了焦，只看到方向盘上，握着方向盘的手上，仪表盘上，尽是鲜红的血，甚至连破碎的挡风玻璃也被溅上了一道刺目的腥红。

再之后，就是瘪掉的车头和发动机冒出来的滚滚黑烟......

“我...要死了吗...”

脑袋一片空白，只有这句话极其缓慢地充斥在他残存的意识之中，不知不觉，一行混合着浓血的泪水慢慢从脸上滑落，一滴、两滴，落在那套已被血浸透的西装革履上。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眼皮打了几个颤，终于阖上了......

——黑夜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