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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吟白山看宣北街,那是一条长长的人龙。灯笼高挂,人头攒动,高高看去,星星点灯密密麻麻。大晋的繁华,体现在细节上,每到逢年过节,必定有烟火盛会。

月亮铮圆,照亮了整片夜空,吟白山的分支悬崖上是一片暗白。

中秋时节,到了夜晚就开始凉起来,南风骤起,把梁殷的衣裳吹的直往后飘,她阴冷的望着崖下深渊,蔚海高山,行渊仰止。

刚来晋国时,每夜子时惊醒,耳边萦绕的永远是兄长落下悬崖前的那一句,“此刻起,你不再是我萧氏一族,大梁已亡不旋踵,你自寻个好去处罢。”

她在悬崖对岸,眼睁睁看着敌人砍断他们搭了数日的木梁,看着无所不能的兄长和一众部下被箭翎射下深渊。

贼人灭梁立陈,踩着族人的尸骨推杯换盏,举国欢庆大赦天下!

在新朝疆土贴满了剑指萧氏的捏造罪证,大肆宣扬为民除害,公告栏上,墙上都是她的逮捕书文。

好去处,她能去哪寻好去处,带着族人小心翼翼东奔西窜,最后只剩屈指可数的几人在这浮浮沉沉的世间相依为命。

梁国萧氏,就如烟花般一瞬,待残骸落尽,藏于泥中任人踩踏!

她跪在崖边,手掌贴着别国土地,额头抵在手背上,她很想告诉兄长,这些年,这些事,她镌刻于魂,铭心刻骨。

王朝更替只为一己之私,屠尽国人,熊熊烈火烧毁了那百年之城,亡国之君尸骨无存,她要做亡魂祭附的耻辱柱,终有一日踏上故土,手刃贼人。

“你在拜本王吗?”清凉孤傲,语气讥讽。

司马奕从崖底练兵上岸,就看见一团蓝色方方正正的跪在面前,好似有些害怕的在发抖,不知又是谁派来的。

梁殷才缓过神,方才的情绪已经敛得干干净净,待抬起头,只见对面已经站了很多人,英挺笔直,还有一些正在攀着绳索上来,想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为首的人一身常服,月亮明目,彼此之间的神情容貌都可看的一清二楚。但梁殷先看见的,是那匹进贡的料子,宫庭式绣法。

皇室中人又掌兵权,性子乖张,大抵就是晋尧帝的堂弟,常鄞王。

她低下头,“今日中秋佳节,我方才在跪拜嫦娥仙子。”

司马奕只是勾了勾嘴角,可能自己不过中秋,又不信怪力乱神,看着别人犯蠢觉得好笑。他身旁的高个子也笑,“殿下,不过也是个被道士骗得失了脑子的妇人罢了。”

晋国信奉道法,上至皇宫,下至郡县。所以这种举动也不为奇怪。

“季昂,不可疏忽,绑起来带回去。”司马奕看着梁殷的头顶,一顶银冠被照的闪闪发光。

方才的高个子无奈一笑,上前来,“要是有幸回去,记得让道士好好给你算算命,是不是今日不宜出门。”

他扯出腰间的绳子,上前来捆她,梁殷蓦然一笑,“我看,需要去问道士的人是你!”

季昂被她的笑灿的一愣,手中一空,绳子被抽走了!而梁殷已经一跃跑远!

季昂大怒,作为常鄞王的副将,从没被人如此挑衅过,大喊一声,“愣着干什么?活捉她!”

身后的一小队人马争相上前,悬崖上只剩了司马奕和季昂。

梁殷握着手里的绳子,一直往前跑,跑的有些累了,一个转身,扫过去,士兵竟立马横倒几个,“今日我没想伤人,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士兵们看她确实有底气,一时不敢上前。普通士兵倒也罢了,可这是常鄞王带的兵,狡猾骁勇,常鄞王说若非战场,既明知是死战,那还不如转身求条活路,只会激勇的兵都是蠢兵。

但总有那么几个不信邪,一个女子罢了,会耍耍鞭子很正常,运气用一次就好了,哪有那么多次机会。几个人提着剑冲了上去,还没看清梁殷怎么动的手,已经被鞭子甩出去好远。

梁殷趁机一跃,跳过一道山阶飞快离去。

剩余几个士兵没有去追,扶起了地上的士兵,但是挂在树上被抽晕了的没法子弄下去,只得回到了悬崖边上。

季昂一听,这还了得,被一个女子打的落花流水,有损军威,当即点了人要亲自去捉。

“人都走远了。”司马奕冷眼斜他,凉嗖嗖开口。中秋这么乱,纵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找出来。

“想来也是个江湖骗子。”季昂面上无光,一嘟囔,去捞还晕在树上的兵了。

吟白山练兵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如果被人有心利用,他自有后手,倒是刚好有机会揪出这女人的身份。

这么想着,司马奕倒没有大张旗鼓的封城搜索,况且他平日里行事都被御史台盯着,抓着一点错处就往死里弹劾,总去御书房喝茶也没有意思的很。

梁殷回到院子里换下沾满污泥的衣裳,思虑半天,还是一把火烧了,心疼归心疼,命比银子重要。

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月白长衫,用一根发带把长发束在腰间。院子里四下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梁殷穿过天井,绕道后院祠堂。

祠堂很简陋,只供奉了一个无字排位,她点了香,挑了蜡,磕了头。

开始拢了拢衣衫跪在堂前的蒲垫上烧纸钱,安宁又沉寂,她声音有些喑哑,“委屈兄长了,今年的中秋只能同我一个人过了。蒋叔年初时去了,生了一场大病,没能救回来,走之前,他说想回大梁看看,可是早就已经没有大梁了....”

梁殷掸了掸裙上的纸灰,身子整个的跪坐在脚上。

“我好几次回到家,余光好像还能看见蒋叔在院子里扫雪,但一转眼,又是空空荡荡的,我才想起来,这儿只剩我一个了。说起雪,大晋的雪只是虚张声势,没过几日也就化了,远远比不上咱们北都的,得了空还能在花园里刻一座冰雕,一直能冻到三月里。从前倒是没有这么多和兄长促膝而谈的机会,每每到了中秋,宫宴成了兄长唯一要应付的,现在却不知道要和兄长说些什么。越长大些,就越更明白兄长些,十三岁时的中秋,兄长送了我一顶珊瑚凤冠,可惜那时还小,扎不了复杂的发髻,也戴不上,如今大了,却没有什么机会能戴了。”

一串纸钱很快就烧没了,她挪了挪垫子,浓烟有些迷眼,“那时觉得被兄长罚跪宗祠很是丢脸,现在想想总是给兄长惹祸,另兄长进退两难,兄长用自己的法子护我,我不领情还对兄长颇有怨言。可能是之前跪宗祠时心不诚,落了这么个下场。”

梁殷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人回应的对谈,她说了许久。

等盆里的微火冷透了,她才起身,跪了许久,腿很麻,“兄长好生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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