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方才谁动过我的桌子?”荆南一回来就看见自己桌子上好似被猫刨过一般。
阿朝正在整理明日要摆的衣裳,听到荆南的声音,理了理便走过去,“堂主,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晚,方才是掌柜的来收账本。”
荆南脸色一沉,去翻那张纸条。见那张字条还在,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愈加担心。
“掌柜的说什么了吗?”
阿朝细想,“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堂主的桌子太乱,叫我整理,不过堂主说过不要动这张桌子,我便没有动。”
“好,知道了。你先去用饭吧。”荆南将纸条对折,原先觉着最危险便是最安全,如今看来有个财迷的掌柜,倒也不尽然。
他走到中堂楼梯下,见柜台上没人,便上了楼,想来应该是在楼上画衣样。
“谁不喜欢过这种日子!我们恒亲王府是怎么灭门的,你不记得了吗?父王拼尽全力才将我们送出来,他自己却落得个什么下场?陈狗猖狂肆无忌惮,青耀,我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就算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生养的,但我们都是大梁人不是吗?为什么一提到这些你就遮遮掩掩,你不想为父王报仇吗?我们大梁子女何惧,若都同你一般畏畏缩缩,大梁萧氏何时才能沉冤得雪!”
荆南顿时停住了脚步,握紧了手里的纸条。
“那也得认清现实,手无寸铁如何收复失地?红晴,还记得八年前吗?咱们住在什么地方?还在跟乞丐抢地方睡,虫蚁蜈蚣甚至是蛇,都会爬到铺子上,整夜整夜的担惊受怕,还是小姑白日做衣裳,晚上守夜我们才能睡一觉。先不说复仇昭雪,若是没有小姑,我们连如何活下去都不知道,可能死在来晋国的路上,可能还没逃出大梁就被捉回去悬尸城门!现在谈这些无异于天马行空,红晴,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仇恨难尝,拿得起放得下未尝不可!”
只听一声脆响,应是红晴摔了茶碗。“萧铃青!”
荆南心口一滞,连忙上楼,只听有人把门推开,一声巨响。
“都住口!吵什么!”见梁殷进来,红晴别扭的转过脸去,青耀红着眼眶,欲言又止。
“萧蕴,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提大梁这两个字,天下已无大梁,你明白吗?”
红晴转过头,满脸泪水,一双眼睛已经通红,“那请掌柜的告诉我,什么是万不得已?”
“既不知,便莫提。”梁殷冷扫一眼,走出房间。看见荆南在门口,“怎么不进去?”
荆南搓了搓手,“红晴这性子与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倔,也就只有你才压得住,我进去不是找死吗。”
谁知梁殷这回没有顺着他的话头下去,弯下身子坐在楼梯上,“其实她们都没有错,有想法是好事,比起她们提起大梁,我更害怕她们遗忘大梁,我很怕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那...你想不想回到大梁,不是现在的陈国,而是大梁。”
如果是以前的大梁,她做梦都想,可那些美好的东西,早就随着北都一起,被烧掉了。若是让大梁重建,需要经历一场当年的浩难,还不来太平盛世,还不来儿时笑语欢声。那她宁愿世间永无大梁,那太苦了。
“覆水难收,我只想活着的人可以好好活着。”只不过陈文帝必须死!
池微提着裙子上来,见气氛凝重,便没有多问,而是轻声问了问红晴和青耀吃不吃饭。
梁殷摆了摆手,不必担心。红晴饿了自己会出来吃的,青耀会做给她吃。两人一贯这样,从小到大经常半夜跑厨房。
池微点了点头,又看了荆南一眼,下楼了。
荆南看了看坐在楼梯口的梁殷,终归还是没有开口,捏了捏纸条,也下楼去了。
转眼一晃,入夜了。
梁殷没有回家,一直在中堂二楼隔间里画衣样,直到听见窗外打更的声音,她才揉了揉手臂,直起身来。
拿了烛台出门,才发现隔壁的屋子一直亮着,她放低脚步声,下了楼。走到后院厨房,发现厨娘热的饭菜还在锅子里,红晴和青耀都没下来过。
上次用小米做的汤饼还在橱柜里,梁殷取了两个汤饼,下在烧开了的水里,再捞出来盛了两碗,添了些菜式进去,用托盘端着上了楼。
敲了敲门也没有人来开,她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进去。红晴抱膝坐在窗边的榻上,月光倾泻,照的一头青丝好像染了霜华。
“听池微说,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晚上也没吃,很饿了吧,我做了汤饼,过来吃点。”梁殷把托盘放在小几上,青耀已经睡着了。
见红晴没有什么动静,她走过去,晚上风很大,吹一会就有些受不了,“快下来,别累得明日感染风寒,可要遭一阵子罪了。”
红晴忽的转过身抱住她,梁殷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站稳,“姑姑,我昨日看见大梁国徽了。”
梁殷失神,从前做了什么出阁的事,她就躲在城墙上,兄长白日里处理完政务,晚上还要去寻她,她怕被骂就转身抱着兄长撒娇认错。
“你在哪看见的?”国徽这种事,红晴不会乱说。
“在醉卧楼,我昨日去醉卧楼送衣裳,觉得他们家的柱子很好看,便多看了两眼,在底侧发现了国徽,那根柱子本就在偏远处,若不是刚好经过,我也不会注意。”红晴昨日看见国徽的时候激动万分,在醉卧楼一直等到晚上,可是也没有什么旧识出现,她便回来了。
“所以你今日才与青耀提起这些事,是想试探她的态度,真的下定决心要昭雪?”
红晴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只是平时有些什么,她都喜欢和青耀说罢了。细细一想,青耀说的也很对,她有些方面确实过于天真,什么都不懂。
“这件事我会去查的,你别想太多,先把面吃了。”梁殷摸了摸她的脑袋。
躺在床上的青耀手指动了动,翻了个身,背着光,眼睛睁得大大的,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其实她不喜欢大梁,在王府的时候,全府上下都宠着萧蕴,萧蕴的母亲出身簪缨世家,她的母亲只是个小府门的女儿,虽然谁都不说,可她总能看出他们眼神里的轻蔑。萧蕴不知道,只觉得她性子孤僻,萧蕴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一副天真派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梁殷是皇宫里年龄最小的公主,只比她们大了五岁,虽同太子是亲兄妹,可也经常来恒王府,每次来了都会带很多新奇的玩意儿,她会招招手让躲在墙角的自己也去挑,而不是让萧蕴挑完了再将她打发了。可即使如此,好像她与萧蕴就是一派的人,脾性相通,萧蕴常常留宿宫中,而她只能在院子里看看灯火通明的皇宫。
她还记得,先帝病重撒手人寰,太子排除万难登基,试图篡位的吴王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那是大梁最混乱的日子,满朝上下的亲王只剩恒王一个,吴王一口咬定恒王也参与夺嫡,一时间恒亲王府成了众矢之的。那一日她们躲在人群里看吴王府的人被押送出北都,只见昔日的叔婶姐妹灰头土脸的坐在牢车里,她和萧蕴手拉手怕的发抖,梁殷看着她们,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好似会发光,无比真诚的说,自己已是长公主了,一定会护着她们的。
这一护,十年就这么悄悄的过去了。其实十年听起来不过两个字,她们过的日子却算得上苟且偷生,谁心里都不好过,只是好不容易偷来的时光,她不想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