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生又回到了流浪的生活,他漫无目的地晃了数日,好在时气变暖,才不至于受冻。
没有沈挽筝的消息,路生显得有些低落,仿佛失去了最亲近的人。是啊,他确实早已将沈挽筝当成了亲人。
纷繁的尘世间,唯有亲情的牵挂方能慰籍孤独的心灵。可如今,路生心下不禁涌起一丝得而复失的悲凉。
男儿眼泪不轻弹,他拳头紧握,极力自抑,犹记得曾答应过母亲不再轻易落泪的。
“原来你还在这里,”阿夏在不远处唤了他一声,闲步走近他,“你怎么这般痴傻,空等着有什么用。”
“那你说什么有用?”路生抬起头来,乌黑的瞳仁倒影出阿夏清丽的面容。
“跟我回去再想办法,瞧你,肚子饿坏了吧?你说你这是何苦,身子骨才是首要的本钱呢,你若倒下了,还如何寻得了她?”阿夏不由分说拽上他的手。
路生本不愿同阿夏扯上关系,后仔细一想,她所言不无道理。这几日到处寻营生,那些个工头大都嫌他没力气,拒不招他,路生束手无策只得两手空空在街头游荡。
阿夏见他一脸恍惚,又催促道:“别光愣着,走吧!”
路生道:“但是,你们女子学堂——我不能住下吧?”
“不去学堂,上我家。”
……………
约是过晌时分,日头灿灿的,洒在脊背上扑进毛孔里,像是要将人晒融了,越发懒洋洋了起来。
自上回两人闹了不愉快后,傅雨祁就没再踏进这宅院一步。虽遂了沈挽筝的心意,却不见她喜笑颜开,反倒有些恼悔,不是念着傅雨祁,而是路生。
一时气盛不服软,惹怒了高高在上的傅雨祁,而今更不便开口跟他打听路生的下落了。
沈挽筝歪在藤椅上,长的睫毛连了一线晴丝,那眸子微微眯着,里头嵌着的是星辰。
只见她忽然坐起身来,盯着吴妈,冒出一句:“吴妈,你可知道哪里能弄到避子药?”
吴妈登时一惊,误以为沈挽筝有了身孕,生怕她呕气而迁怒于孩子,忙劝道:“我一个乡野村妇,不清楚这些名堂。姑娘和爷定有些误会,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孩子是无辜的呀!”
沈挽筝听罢笑出了声,心知吴妈明面上偏向她,暗地里却只认傅雨祁的命令,摆手道:“什么跟什么,我是说——罢了罢了,对牛弹琴。”
吴妈连连点头:“姑娘福气好,出身富贵,学问自然多。我也有个女儿,跟你一般大,早早地就许了人家。这不,开了春儿,正是农忙的时候,里里外外什么都得打理,人与人之间的命运真是不一样的。”
命运?沈挽筝不禁陷入了沉思,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如同一株蒲公英,看似自由,实则身不由己。风一吹,颠沛流离,吹到哪里落到哪里。
抬头望,照旧是花红柳绿,景似惜年景,心却疲惫不堪,尘封着不敢轻易想念的人,徒留一片死寂。
沈挽筝轻声叹息,慢吞吞问道:“他有几房夫人?”
“咱们爷有两房夫人,大夫人膝下一子,二夫人近来也有了身子……”吴妈看起来饶有兴致,索性放下手里头的活计,一副娓娓道来的模样。
沈挽筝眸光黯然,曾几何时,她是同情那些女子悲哀地身处旧社会牢笼的,不曾想竟也变作一只囚鸟,成了个可有可无的空瓶子,立着碍眼,丢地上刺耳。
“爷待姑娘才是极好的,”吴妈见她神色微变,转了话锋,和稀泥道:“千方百计讨姑娘欢心——”
“少替他描摹,他就是个泼皮无赖。”沈挽筝嗤笑一声,提及傅雨祁就浑身不自在,立马截断话头,“吴妈,我想出去走走。”
吴妈说:“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医馆,你不必与我一道。”碰上吴妈询问的眼神,沈挽筝故作羞涩:“跟他尚有些时日了,若是能有个孩子就欢喜了,待天一黑,便不是我和影儿两个,而是我和孩子两个。”
“文邹邹的说得我都糊涂了,不过姑娘这么瘦,抓帖药调理调理也是好的,千万早些回来,以免爷到家遇不上你……”
傅雨祁此时在气头上,巴不得她人间蒸发吧。沈挽筝厌烦絮絮叨叨的说教,只点了点头,稍稍整理了衣裳,出门来到医馆。
大夫是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身穿整齐的长衫,脸上架着副西洋眼镜,隔着一块薄方巾替沈挽筝切了脉,才问道:“脉象平稳,只略有肝热,无大碍,调节心态即可,姑娘来此是何处不适?”
她直言不讳答:“有没有避子的汤药?”
大夫一度怀疑听岔了,扶了扶眼镜,端详着她:“你可想好了?避子药是为寒性药,剂量皆有讲究,然则是药三分毒啊。”
沈挽筝尚在闺中便有所耳闻,那避子药极伤身,若长久服用终身难再孕。她虽有些犹豫,却转念想到傅雨祁森寒的脸,不由颤抖起来。
如今傅雨祁一怒便将她置之不理,往后怀了身子,更是没个着落,不明不白的,这等大事岂能儿戏。
思及此,她缓缓舒了一口气,仰起脸来,说得抑扬顿挫:“无妨,我自有分寸。”
大夫又叹气又摇头,洋洋洒洒写下方子递与药剂师抓药,吩咐她:“取一袋煎水服用,一日两次,切忌妄自加大剂量,半月来此换温性汤药调理。”
沈挽筝嗯了一声,接过药转身仓促离去。
柳飞绵花瓢瓣,又一番春暖花开。
长青方办完差事,正打此处过。恍惚间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忙忙的混入人群之中。他不由讶然思量道,这沈小姐是生病了?
于是,长青大步入里,脱口问道:“大夫,方才出去那位小姐抓了什么药?给我也来副一模一样的。”
大夫顿觉脑中一片凌乱,纳罕道:今儿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不曾想这药也能混吃的,年轻女子就罢了,又来个七尺男儿,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却见长青身穿军服,深信民不与官斗,不敢隐瞒:“长官,那女子拿了一味避子的汤药,您——也要?”
长青窘迫地咳了一声,脸瞬间红透了:“要,当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