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了很久,青袖也在廊下站了很久。
屋内的两个人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事;屋外的人放眼望去,一片纯白。
白色,对于青袖而言,有些扎眼。没有缘故的,她不喜欢白色,那种纯粹,过于刻意,刻意的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雪渐下减弱,青袖从檐下走出,积雪已是没过人脚踝。
青袖缓缓蹲下,因为在外面站的时间长了些,且风又寒,蹲下时膝盖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疼痛。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的雪地,恍惚间,竟觉出一份温暖。
摇头笑了笑,抓起一把雪,手掌略用力,柔软的雪便被握实。
青袖淡淡笑了笑,松开手,略一倾侧,雪自掌心落地,掩于地面的积雪之中,浑然一体。
像是得了玩具的孩子,她一遍遍的将积雪压实。不消片刻,本来平整的积雪变得坑坑洼洼。
手被冻的已经麻木了,青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想笑。
手指被冻的通红,掌心一层硬茧,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女孩的手。
可是……
青袖抬头向屋内看去,清淡一笑。
既然他不喜欢自己曾经的样子,那她就永远不让他知道那个蜷缩在雪地里的人。
握了握拳,心中有些苦涩。
她的记忆,始于一场大雪。
被积雪占据的胡同深处,走到底,便是死路,那里没有出口。
冰天雪地,一个几岁的孩子被半醉不醉的父亲赶了出来,而母亲只是在一旁哭泣,眼神里全是恐惧,没有一丝心疼、抗拒以及挽留。
关于幼年最早的记忆,她所能记住的,是那一日母亲的软弱、自己身上的疼痛,剩下的,是铺天盖地的白色。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再一睁眼,便是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身旁是一群乞丐。
青袖抿了抿唇,手指越发用力,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那段记忆,她不愿去想,甚至想要忘记。
屋内。
梁为崎见青袖出去后在檐下站了好一会儿,不由敲了敲桌子。
“倾泪,你不叫这丫头回来?外面可冷。”
“随她去吧。”
“什么叫随她去吧,你还能再随便点吗?万一给你冻坏了怎么办?”
墨倾泪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他所说的话:“什么叫给我冻坏了?”
梁为崎笑了笑,也不回答,又自顾说着:“今年的北平,比往年要冷啊。”
两人说话间,便见青袖走进了雪地。
梁为崎望着青袖蹲在雪地里的身影,又瞟了墨倾泪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倾泪,你不觉得她有什么心事吗?”
“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不是旁人能揣度的。”
梁为崎心内有些复杂,墨倾泪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旁人的心思,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倾泪……”
“子平。”
他打断了梁为崎的话,有些事情,说开了,便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他望着门外的青袖,一时有些茫然。
当初留下她,到底是对是错?已经太久没有人能像她一样牵动自己的情绪了,这是好是坏?
说不分明。
梁为崎见他低下头不再言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侧过头,刚好看到青袖望着墨倾泪。
叹了口气,站起身。
“雪也小了,我先走了。”多说无益。
墨倾泪起身,将他送至门口,门外的青袖站起身,让开了路。
梁为崎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望见了被她握成团的雪球,不由勾起唇角。
向前快走了几步,转过身,自雪地抓起一把雪,略一用力团成球,向青袖的方向扔过去。
青袖没有防备,急忙侧身却还是晚了,雪球打在她一侧衣袖上,力度不大,像是小孩子的玩笑。
抬头看过去,便见梁为崎手里正掂着一个雪球,上下抛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眉尾略向上挑,带些挑衅的意味。
青袖压下了心中那些翻涌的情绪,弯下腰一把抄了几个雪球,向梁为崎扔过去。
梁为崎侧身便躲,奈何雪球的数量太多,仍被砸中了。
“小丫头挺横啊。”梁为崎抛出手里的雪球,打中了她,“今儿个让你知道三爷的厉害。”
墨倾泪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们两个人玩闹,不禁莞尔。
雪地里两道身影不停跑动,本该平整的地面变得凌乱,少了一份冷清,多了一丝生机。
墨倾泪缓缓蹲下身,伸出指尖勾起一些雪,凉意顺着指尖传来,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他一时失神。
青袖回过头看了墨倾泪一眼,刚好看到他出神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分神,被梁为崎扔过来的雪球打了个正着。
梁为崎也注意到她在看墨倾泪,弯腰抓了一把雪,向墨倾泪扔过去。
也许是力道没把握好,那雪球在靠近墨倾泪的时候散开了。
似是察觉到了,墨倾泪抬头,眼前一片雪雾弥漫,他愣了一下,便感觉到脸上传来丝丝凉意。
墨倾泪一袭青衫,略微单薄,此刻微抬着头,眼底有些茫然,整个人被笼罩在雪里,有那么一瞬间让人觉得心疼,可更多的,是不真实。
雪落在他的脸上,本就白皙的面容竟被衬出了一份苍白。
青袖有些恍惚了,这样的一个人,竟是活在这世俗之中吗?
墨倾泪似是反应过来,想要站起身,忽听见梁为崎一声叫喊,又扔过来一个雪球。
微弱的破空声越来越近,他顺势站起,向一侧躲闪,伸手接住了雪球,手腕略一用力,扔了回去。
梁为崎站在那儿没动,任由雪球打在身上。
“倾泪,一起啊!”
墨倾泪淡淡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一起?”
梁为崎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连忙摇头。
笑话,他要是认真跟自己玩,除了挨打,自己就只能跑了。
“不不不,您怎么能屈尊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再冻坏了您那双芊芊玉手,那我可不是罪过了吗。”
语气里全是调侃,却也是难得的放松。
墨倾泪也不理他,转过身进了屋里。
“丫头,别看了。”一个雪球扔过去,“你家先生不玩。”
青袖被他这个称呼叫的一愣,被雪球打了个正着。
她家先生?
墨倾泪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两个人,无端地泛起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墨倾泪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从未感受过,是他不曾有过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