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尽后,齐丞相谄媚道,“王爷,方才的饭菜不大精致,又给您准备了些糕饼茶水,还有s上好的酒,您要不再用一些?”
“不必了。”楚萧文不大瞧得上他这个卑躬屈膝的样子,“我略坐坐就回去了。”
“哦。”这直截了当的拒绝让齐谦有些沮丧,“那,我安排人套上车,送您回府?”
楚萧文哭笑不得,这样的人,父皇究竟是如何看上的,“岳丈这是要赶我?”
他慌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要是累了,我陪您坐坐?或者让翰儿陪您坐会儿?”
“本王还是先回去吧。”他看了一眼正要起身的齐芳若,“王妃这几天想家得很,想来是不大习惯。不如王妃就在娘家住几天,过两天本王再接王妃回去?”
齐芳若不敢忤逆他,只低低应了一声。
倒是齐翰,语气里多有不悦,他呛声道,“恭王殿下贵人事多,还如此疼惜我妹妹,齐家真是感恩戴德。”
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楚萧文这尊大佛,齐谦摆摆手,示意他们都散了。
“小妹,”齐翰打着灯笼,关切道,“天黑,我送你回去。”
“大哥,”正欲拒绝,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见齐翰真挚的表情,“那就多谢大哥了。”
“小妹。”
“嗯?”
“你,”他犹豫再三,怕触及她的伤心处,“你怨恨爹吗?”
她没想到大哥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愣了愣神,遂又强颜欢笑,“我现在挺好的。王爷对我也很好。你看,今天王爷这么维护我,也这么护着咱们齐家,我是感激的。”
“你怕他。”
“不是的,是因为......”她慌乱地找了个借口,想要糊弄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天家贵胄,皇室子弟,身份有别。”
“我没有在问你。”齐翰一语道破她的窘迫,她急急答道,“我知道大哥是关心我,但是我真的没有......”从小和大哥的关系最好,她再也掩饰不住,“大哥......”
“芳若,”齐翰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有郁结,“对不起。”
“我,”齐芳若咬咬牙,心中的怒气和怨怼冲上脑门,生生地让她给压了下去,“我不怨你。”
齐翰却像没听见似的,他自言自语道,“可你应该怨我啊!若不是我和爹为了功名利禄,也不会让你去那个火坑里啊!三兄妹里,咱们关系最好,小时候,你有什么心事都愿意告诉大哥,大哥也愿意听你说你的心事。”
“我知道,你一直对太子心存爱慕,我也知道,恭王不是什么良配,他常年流连烟花柳巷,为人阴险毒辣,可我,还是这样做了。”
齐翰一个人向前走着,全然不觉一旁的齐芳若早已停下了脚步,驻足不前。
待他回神,回去寻找时,妹妹已然不见了踪影。他喃喃道,“既然对不起了,那也只能继续你了。”
他的心里话,被躲在暗处的九丫头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回去以后又转述给了齐芳若。可她什么都没说,就默默起身去洗漱了。
夜晚,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间雷声大作,狂风四起,鸡鸣狗吠此起彼伏。在这冬夜,也是稀罕的。
“兰草——”
“兰草!”
齐芳若从小最怕打雷,只要是一打雷,她总是会缩进被窝里,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然后兰草就会跑进来陪着她。她习惯性地唤兰草,可出现的是九丫头慌张的小脸,她不禁有些错愕,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兰草呢?”
九丫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娘娘说什么?谁是兰草?”
齐芳若睡懵了,恍然醒过神来,“九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见刚才娘娘叫人,想着娘娘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就过来了。娘娘要吩咐什么?”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
“哎。”九丫头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齐芳若这时也清醒了大半,“你怎么还杵在这儿?”
“娘娘睡不着?不如我陪着娘娘吧。”
九丫头真挚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她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拍了拍床的外沿,“喏,你的地儿。”
九丫头笑了笑,又飞快地跑了出去。这下倒是换齐芳若犯迷糊了,她无奈地苦笑道,“原来你们都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她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背过身躺了下来,还故意往外蹭了蹭。只是外面的雷声实在太响,就像是在脑袋上劈下来的一样,不时还有明晃晃的闪电,晃得她心神不宁,辗转反侧。
九丫头抱着枕头和被子跑进来,见没了自己的地方,委委屈屈,“娘娘,刚才您还给我留地方呢,怎么我出去了一下,您就要赶我呢!”
“你要是不想呆在这儿,直说就是了,何必又——”齐芳若翻身起来,怒气冲冲,见她抱着枕头和被子,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语气软了下来,“你——哎,过来吧。”
见她挪了一些地方,九丫头欢天喜地地铺好床,“娘娘,今晚我陪着您!”
“睡吧。”
好一会儿,齐芳若仍是长吁短叹地睡不着,不敢声音太大,也不敢翻身,怕惊扰了九丫头的美梦。九丫头也并未入睡,她轻声试探道,“娘娘?”
“怎么还没睡?不习惯在这儿?”齐芳若以为她是认床,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又不好开口,“要不你明儿还是自个儿先回王府吧,不用陪我在这儿。”
“娘娘,您误会了。我是想问,您怎么还没睡?”
“我怕打雷。”简单的一句话,声如蚊吟。对于齐芳若而言,说出自己的弱点,不算是一件容易事。
“娘娘,您怕打雷啊!”九丫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兴奋劲儿,提高了音量,“原来您怕打雷!”
“这有什么,不是很正常吗?人都是有怕的东西的。”她转过身面冲着她,“大惊小怪。”
九丫头复又认真道,“所以,兰草是娘娘从前的丫头吗?以前打雷的时候,都是她在陪着您?”
“是啊——”
“兰草和我一起长大,其实......小时候她也很怕打雷,我记得她第一次来我身边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打雷下雨的日子,我们俩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还是她给我讲故事,我才睡着的......算起来,她比我还大上几岁,”看了看九丫头那稚嫩的脸,“她可比你稳重许多。”
“是吗?那兰草姐姐现在在哪里呀?娘娘一定很喜欢她吧?”
“她......她走了。”
“被卖了?”九丫头有些惊恐,往被子里缩了缩。
齐芳若抚了抚九丫头的鬓角,“不是。我出嫁前,烧了她的身契,放她走了。”
九丫头不解,“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不留在身边呢?”
“龙潭虎穴,我一个人应付就好了,何必白白把她也搭上。”
“娘娘——”九丫头不忍再提她的伤心事,“娘娘,以后不管您在哪儿,我都陪着您。”
“若是......”
“什么?”
齐芳若勉强笑笑,“你若是我带出去的丫头,我定然也不会让你陪我待在这样的地方受委屈。”
“娘娘待我这样好,我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回报娘娘的。日后,兰草姐姐不在娘娘身边,就让来伺候娘娘。”
她那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实在让她心疼,“快睡吧。”
过了半晌,九丫头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给娘娘讲故事?”
“不听。”
“那我陪娘娘聊天?”
“不聊。”
“那我给娘娘唱歌吧!我唱歌可好听了!”
“九丫头!”齐芳若被她吵得睡不着,眼看着就过了三更了,“唉,你陪我聊会儿天吧。”
“好!”
不知怎地,齐芳若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从前闷在心里的话,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全给倒了出来。她知道,九丫头也不是全都明白自己说的话,但她确实是一个好的听众,一直在给她说下去的机会。
“其实,我是属意太子的。可我爹,眼见着不讨太子的欢心,陛下近年来也有偏向恭王的意思,就想要攀附恭王,这才把我嫁给了他。说到底,我不过是父亲和大哥飞黄腾达的一颗棋子罢了。”
“其实,咱们王爷挺好的。”
“是吗?”齐芳若道,“可我听说,他常常出入烟花柳巷,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脾气暴虐,阴晴不定,我不想和这样的人相处。”
“可我觉得,咱们王爷挺好的。”九丫头声音闷闷的,“王爷对府里的下人向来是赏罚分明,而且,因为我表现一直很好,王爷才把我拨到娘娘的院子里去伺候的。王爷还嘱咐我们,千万要小心伺候,不能惹娘娘不高兴。娘娘要是想要什么,就差人去买,娘娘要是想去哪儿,我们也不能拦着,但得跟住了,不能让娘娘受伤。”
“他这哪儿是关心我,分明是变相的监视和软禁。”
“不是的吧——”九丫头又要替楚萧文说好话的时候,齐芳若打断她,“行了,咱们不说他了。咱们说说傅家的那位姑娘吧。”
“傅家姑娘,是谁?”九丫头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一下来了兴趣,“娘娘怎么提起她了?”
“今日来和我说话的那位姑娘。”齐芳若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和她形容,毕竟九丫头以前是厨房后院的烧火丫头,对这些一概不知,“就是今日太子来之前,和我搭话的那位,生得极美的姑娘。”
“是,穿着碧色的那位?”九丫头的记性倒还算是不错,今天那么多人,她也能记得清楚。
齐芳若又道,“京中人人都知道,太子心仪于她,陛下和皇后娘娘也极看重她。”
“可是,刚才娘娘不是还说,娘娘也......”九丫头意识道了自己的失言,忙把下句话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她的才情在我之上,气度心胸也在我之上,我就一直不服气。”她叹了口气,“她有那么多要好的姐妹,个个出挑。就拿南晴来说吧,她是静娴郡主的女儿,父亲是尚书令,和我爹不相伯仲,在朝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平分秋色了。而且南大人为人低调谦和,不像我爹,前呼后拥,从来不忌讳。而且这个南晴,性情好,才貌好,陛下特意给封了一个郡主,赏赐了食邑封地,如今还嫁得了自己青梅竹马,虽然说那个沈明轩也没什么好的,但是她嫁过去,沈家上下都欢喜,沈明轩更是把她当宝贝一样。”她越说越气,“我一点也不羡慕,我就是嫉妒。嫉妒得我眼睛发红。”
“所以,娘娘今日吩咐我打点下去,刻意绕道,就是为了见她一面?”
“是。”
“我是真的羡慕她。”齐芳若捶床顿足,“我也是真的羡慕傅兰若啊!”
“我也很羡慕娘娘。”九丫头宽慰她道,“我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爹娘疼爱,大家也嫌我瘦小,就欺负我。娘娘不仅吃得饱,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还有好看的衣服穿,我就很羡慕娘娘呢!”
“是吗?”齐芳若笑她傻,过了会儿,自己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难道真的有人羡慕自己吗?吃饱穿暖就已经很幸福了吗?
伴着九丫头均匀的呼吸,不知何时,齐芳若也浅浅地睡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