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晚，又心事重重，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房间里渐渐亮堂了起来，齐芳若全无睡意，遂去院子里走了走。

一夜的大雨，空气里混着泥土的清香，比起香气浓烈袭人的花香和屋里点的香，这样的清香倒是格外有野趣。从前下人们都是早早来洒扫院子，今时不同往日，想来是父亲特地叮嘱不要待见她这个不受宠的落魄王妃吧。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了。她拾起角落的扫帚，回想起从前洒扫丫头们是如何扫地的，手法笨拙且生疏。好在，人生得机灵，学什么都快，不一会儿，就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王妃娘娘？”九丫头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旁边已经没了温度，再一瞧，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自己，不禁有些慌乱，“娘娘？王妃娘娘？”她急急翻身下床，顾不得发髻散乱，面容不修，“娘娘——”

“怎么了？”齐芳若听到她的呼声，“出什么事了？”

“娘娘！”九丫头一把搂住她，鼻涕眼泪蹭得她身上到处都是，“我以为你不见了呢！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这是我自己家，能出什么事，”她轻拍九丫头的背，一下一下地替她顺着气儿，好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娘娘，”九丫头胡乱抹了把脸，吹了个鼻涕泡，“咱们回去吧，不在这里了。”

齐芳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苦笑道，“王爷昨日是说来接我们吧。若是王爷不来，咱们这样贸然回去，只怕是惹他不快。倒不如躲在这里的清净。”

“不会的。”九丫头笃定道，“王爷肯定是希望娘娘回去的。”见齐芳若不为所动，继而哀求，“娘娘，咱们不在这里了，好不好？”

“你究竟怎么了？”

睡了一觉起来，九丫头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一直嚷嚷着要回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她嗫嚅道，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会不会惹得她不悦，鼓足勇气道，“我方才梦见，府里的丫头们都对娘娘很是不恭敬。不仅不给咱们院子洒扫，而且还不给咱们东西吃。奴婢去小厨房替娘娘讨个公道，可是奴婢势单力薄，又不是府里丫头，被她们好一顿欺负。她们......她们背后嚼舌根子，说娘娘的坏话，可难听了！”

齐芳若皱皱眉，想起方才凌乱的院子，叹了口气，“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去。”

“回去？”九丫头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好！咱们回家！”她欢天喜地地就要回屋收拾东西，又回头不放心地瞧了瞧，“娘娘，那只是一个梦，对吧？”

“是，只是一个梦。别自己吓自己了。”齐芳若见她那又哭又笑的脸，忍俊不禁，“你呀，先去好好洗个脸，我也去换身衣服，去给父亲母亲请个安，咱们就走。”

九丫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擦擦齐芳若身上被自己弄脏的地方，“让娘娘见笑了。”

齐芳若换了套素净的衣裳，通身除了简单的禁步，腕子上的镯子，一对翡翠的耳饰，并几只银簪子，并无其他首饰。到正屋去请安时，正逢齐大人有事，早早出门，只有母亲在屋里。

惹得齐夫人一通数落，“好歹也是新媳妇，就不能穿得喜庆些？那么些好衣裳，偏偏挑了这一件，还不知道是恭王府没落了，还是咱们家衰败了，连衣裳簪环都置办不上了。人家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也不照照镜子，难怪不招恭王喜欢。”

听闻她的来意，齐夫人又继续叨叨，“你既然要回去，就换身鲜亮的，抹点胭脂，恭王看着也高兴。新婚回门就宿在家中，已经够让人笑话了，若是恭王在外与你不睦，且不说我在外面的脸面，你父亲以后在朝上如何做人？那你哥哥呢？你可别忘了，你是齐家的女儿，你大哥和你父亲在朝上春风得意，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你二哥虽然没什么能力，但也是当朝驸马。你不要脸面，不要你这个身份，可别连累着全家。”

“娘。”齐芳若打断她，“等爹回来，您转告爹爹，我就先走了。”

“走？你爹还没允准，你就擅自作主，我真是，养了个不孝女。”齐夫人骂骂咧咧地，她不愿听，就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院子。“欸！你还真是——”齐夫人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下来，身为当家主母，被自家女儿下了面子，旁人听到岂不是要笑话，“没规没矩的。”

“娘娘，你回来啦！”九丫头早已麻溜地把屋里屋外收拾得整整齐齐，“咱们现在走吗？”

“是啊。”齐芳若方才受了一肚子气，懒懒道，“车都准备好了吗？”

“都预备妥当了！”

她点点头。领着九丫头就要离开，跨出院子时，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终究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自己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齐家大小姐了，这里，将不再是自己的家。天下之大，竟连自己的容身之处都没有。

“大小姐！”

“谁啊？”九丫头不悦道，挡在齐芳若的身前，思忖着这人的年纪，行了个礼，“姑姑好。”

来人奉承道，“大小姐身边的丫头都这样懂礼，果然是王府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笑了笑，“哦，不对，如今该改口叫王妃娘娘了。”

是娘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齐芳若皱皱眉，觉得她这阿谀奉承的嘴脸实在难看，“嬷嬷有话不妨直说。”

“夫人差老奴送送咱们大小姐呢！”“哎哟，你看我这嘴，该改口啦！王妃娘娘请——”

齐芳若没动，“爹回来了？”

“没呢，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呢。娘娘是要见见老爷再走？”

“不必了。”她冷冷道，“嬷嬷带路吧。”

“欸。”

齐芳若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恭王派了车架前来，难怪娘方才数落自己，现在又立马转变了态度。

“娘娘，请吧。”

“有劳嬷嬷了。”她点点头，抬脚就出了门，没有一丝留恋。

九丫头给了那嬷嬷好些银子，“嬷嬷拿着，这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拿去给大家伙买些好酒好菜。”故意声音大些，让跟着的人都听见，“嬷嬷可别自己私藏，也和大家一起乐一乐。”后面跟着的小厮丫鬟们见到那么多钱，眼睛都直了，那嬷嬷被戳中了心事，面色不悦，却碍于是恭王府的人，不敢发作，只得吞下这口气，“姑娘说得是，晚些我就差人买些好酒好菜的，也不算白埋没了咱们娘娘的心意。”

九丫头不再搭理她，跟着齐芳若上了车。刚一掀开帘子，就见到极其尴尬的两人，“参见王爷。奴婢......奴婢这就退下。”

“九丫头，”齐芳若叫住她，“你过来陪我坐着。”

有这样大一尊佛在车里倚着，九丫头哪儿还敢留下了，“奴婢不敢。”话还未说完，就一溜烟地下了车。

恭王吩咐道，“走吧。”

齐芳若半晌不言语，也不看他，透过车帘被风吹起的角，悄悄往打量着。

“王妃难道不应该感谢本王吗？”

“是该感谢王爷，是妾身疏忽了。只是，妾身自己回去就是了，哪儿还敢劳动王爷大驾。”和这样的人说话，窗外的风景似乎都没了颜色。

“是吗？本王去拜见岳母的时候，可看到岳母脸色不大好。听说王妃先本王一步去给岳母请安，本王还以为是王妃惹得岳母大人不快。看来都是误会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忍下这口气，“娘一直有心口痛的毛病，想来是老毛病犯了，晨起不适。”

“王妃也不早说，”他朗声道，“停车。”

齐芳若不知道他要出什么幺蛾子，一脸不解。

“九丫头。”九丫头唯唯诺诺地掀开帘子，在齐芳若面前和在恭王面前，判若两人，“奴婢在。”

“你拿着本王的腰牌，去太医院寻院判来，替本王的岳母瞧瞧病。你亲自看着把药抓好了，等岳母用药以后再回来复命。”

“是。”九丫头方才在车外，断断续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道，王爷果然是王妃娘娘的克星。

齐芳若蹙了蹙眉，还好自己方才说的话，半真半假，娘面色不好的理由是假，老毛病是真，倒也不算让他拿到了自己的错处。她虚情假意地道了谢，又往角落缩了缩，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王府，齐芳若拿不准自己是要继续跟着他，还是回自己的院子，九丫头也不在身边，自己也没了个主意。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楚萧文也像是有意在等她一样，走两步又放慢脚步。

“还没用早饭吧？”

“啊？”她愣了愣，下意识道，“还没。”

“正好，本王今儿也起了个大早，没用过早饭。就和王妃一起用饭吧。”

饭菜端上来，和王府的氛围格格不入。齐芳若原以为是精致的餐食，没想到，竟然是简简单单的早餐。

“尝尝看。”

热粥下肚，可口的小菜，不多时，齐芳若已进了许多。从前家里总是山珍海味，早饭也不例外。恭王府，倒是简单得很。

“慢些，别噎着。”楚萧文耐心地替她拭了拭嘴角，自觉不妥，很快又将手放下，“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王妃自便吧。”

楚萧文一走，齐芳若就立刻散了下来，慢慢悠悠地用完早饭，遣散下人，独自晃悠回了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