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马上开始,请同学们抓紧时间到主席台前集合,不要推搡,哎?一班门口的自行车谁的?赶紧推走,赶紧……”
“老尤讲话?”。
“嗯,他那十分有辨识度的声音,你不早该习惯了。”陈褚和李谨怀擦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那是,我要是习惯了也就不用来这体力劳动了,不是,你说,他是不是就喜欢藏在窗户外面偷看然后逮谁就一顿狂轰滥炸,这斗智斗勇的,都赶上美国大片儿了。”陈褚把抹布一卷,往主席台探头,“论到侦查力与反侦查力,你真斗不过老尤,”李瑾怀在盆里洗着抹布,勾着嘴角笑。“什么意思?你真以为他有拍美国大片儿的潜力呀?”
“嗯,那可说不准”李谨怀扬了扬眉毛,抹布一拧,端起盆准备走。“陈褚,干什么呢?擦完了没有?”
“不是,这么远都看得见我?”他扭过头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谨怀。“完了,收尾工作收尾工作。”他举着抹布对着老尤苦笑。“赶紧下来!”老尤扯着嗓门,“马上马上。”陈褚缩回脑袋,转过头看见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看什么?集合了,没听见老尤喊呀!”
“走不走了?”李瑾怀站在前面叫他,“我去,谨怀,你大爷的嘴开过光吧”。
“金秋九月,伴随着中考的结束,你们迎来了高中时光。新学期的开始,意味着新的希望、新的憧憬和新的征程……”主席台前升起的国旗,差不多一样的演讲稿,即使摆脱初中也依旧宽大的校服,错落着身高偷偷闲聊的集会,高中,一场无数人追忆青春的时光,伴着新学期第一声铃响,开始了。
“高中三年的时间,看似漫长,匆匆流逝不过弹指一挥间……”
“苏一,这儿,唉同学,麻烦你往后站一下,嗯,谢谢!”,杨莫弯着腰冲跑过来的苏一招手,“谢谢”她喘着气站进队里,“好点没?”杨莫替她把粘在脸上的头发丝弄到后面,“那么久没见了,你也没变。”
“你指哪方面?”,
“体力啊!开学才多久呐,就感冒。”
“现在换季,我大意了,喏,刚刚买的。”苏一弯着眉眼笑递过去一瓶水,“仗义!”杨莫提手拂了一下她的马尾辫,笑嘻嘻的转过去。
“同学们,你们正处在承上启下的关键阶段,只有打好基础,才能在以后的学习中游刃有余……”时间一点点过去,尤老师依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声情并茂的演讲成功将所有人的情绪推到悬崖边。
“8班的老尤果然能说会道,隔壁老班给校长递纸巾的频率都增加了”。杨莫一边擦汗一边不住的吐槽,“你要不为了广大同胞晕一下?我站的脚都麻了!”苏一再一次给她抽了张纸巾,“坚持就是胜利!”杨莫无语的撇她一眼,“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同学们,让我们一起上路,共同奋进,我们全体教师将以饱满的……”苏一整理一下衣边,将手里擦过汗的纸装在口袋,她抬起头,准备鼓掌,按照经验,老尤要下台了。“最后,祝福我们一中越走越好,祝福全体师生新学期一切都圆满顺意,谢谢大家”同学们欢呼雀跃、拍手叫好,热情劲儿十足,一阵阵唏嘘和拖长的尾音,和初中那会儿一模一样。“下面有请新生代表高一8班的李谨怀发言,大家鼓掌欢迎。”
“准备的怎么样,有谱没?”陈褚对李谨怀使眼色,“你小子不要只是说说而已,我可等着看老尤风云变幻的脸色呢?”
“起开”,李瑾怀将陈褚搭在他肩膀的胳膊打开,“我是借用场合修缮同学情谊,天下大乱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我的理想是——天下太平。”李瑾怀拍了拍陈褚的胳膊,扬着嘴角,潇洒转身,大步走向主席台。“大家好,我是8班的李瑾怀,很荣幸作为新生代表发言,作别初三,高中生涯……”
“他不是出国了吗?”杨莫目瞪口呆,退到苏一身前小声询问,“什么情况?”苏一没有说话,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少年,脸色十分不好。他可一点没变。蓝白校服依旧穿的不规矩,就连手上的创可贴也还是“安分守己”。只有一点,如他所言,瘦了。
“作为高一新生,我们应尽快适应新的环境,全身心投入到高中生涯的学习中。同时,要合理规划好自己的时间……”苏一听着他那千篇一律的演讲,还有那张欠扁的脸心里十万只马奔腾。
“14班的苏一同学,在此,我为我先前的幼稚、不计后果的鲁莽,忽略你感受的无知,向你报以诚恳的道歉。”一旁主持的尤老师闻声凑到他身边,“说什么呢?有事下去解决。”李瑾怀别过身子,对此刻僵着脸笑的老尤说:“老师,给我一分钟。”
大家笑着看他和老尤在台上僵持,霎时来了兴致。“但是,苏一,不能否认,你对待问题避重就轻,处理问题的方式也缺乏理智,更是让懵懂的感情冲昏了头脑。不过苏一,这不能怪你,要用到智商解决的事你一向做不了。”他越说越是起劲,完全忽略老尤凝重而犀利的目光。
“一一,你怎么得罪他了?”杨莫此刻已经笑得前仰后伏。
“作为朋友,我很抱歉陷你于当时十分尴尬的境地。但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因为我的年少无知而生气,鉴于我们长达数年的情谊,我有责任时刻对你的感情和生活做出判断,以便不让你继续迷茫和丢人。苏一,希望我们能够冰释前嫌,愉快的度过高中生涯,谢谢大家!我的演讲到此结束。”他微微一笑,苏一整个世界都在翻涌奔腾,她盯着李谨怀走下台的每一个步子,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手撕这个小人。
“一一,你怎么了?气傻了?”杨莫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半天,“我在回想,他念了几遍我的名字。”苏一攥着双手,只觉血气上涌。
“硬气!威武!”陈褚搭在前边同学的肩上一个劲儿点头感叹。
“一会来我办公室!”尤老师几乎是在咆哮。
校长和几位学校领导离席时分分递来睥睨的眼光。老尤抬起胳膊擦了擦汗:“开学典礼到此结束,大家有序退场。”
底下的同学像炸开了锅一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场未知却注定不会平凡的高中生涯,被这场与众不同的演讲掀开了第一层面纱。
“服了”,陈褚对跑过来的李瑾怀作揖打趣,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吹起泡泡:“苏一估计要白夜追凶了!”
“我今天不会给她机会,帮我拿回去,走了。”李瑾怀把演讲稿往他怀里一丢,扬长而去。
“哪儿去呀?”
“老尤办公室。”他一边走一步挥手。
“我要是个女的,一定爱上这家伙。”
他几乎把所有的脾气和情绪都给了苏一,仿佛那个置身于他世界的人是苏一,连他自己都屈居后面,可这个事实他到现在也没有发现。陈褚望着李瑾怀越来越远的身影,想到他和苏一之间的恩怨情仇,挠着头笑。
“要用到智商解决的事你一向做不了。”杨莫挽着苏一的胳膊。“他怎么回来了?”,她一边捂着嘴笑,一边偷偷瞄着苏一。
“他说德州的饮食习惯不适合他,时不时在眼前晃悠的牛,竟然每天都要流着汁在餐桌上等着他动刀叉,实在吃不下,都瘦了。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糟蹋,良心过不去,就和李叔叔来信说要回来。”
杨莫摇摇头:“他爸肯定不会同意。”
“嗯,李叔叔说他这是水土不服,给他寄了一罐他们家旁边公园里的土。”
“看不出来,他爸挺迷信。”
苏一走到垃圾桶,随手把擦过的纸扔进去。“据说李谨怀看见他爸寄的一罐土,当场暴走了。”
“是我也暴走,那要真是不习惯回来也是可以理解滴吗。”杨莫皱着眉说的一本正经。
“李谨怀你不了解吗?谁都可能不习惯,除了他。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寄宿的那家,男主人是公牛队的铁杆粉丝。”
杨莫问她:“那跟李谨怀有什么关系?”
“他是詹姆斯的迷弟,自然追捧湖人呀!他们相爱相杀的情景,不可描述。最关键的,与李瑾怀据理力争的是个1米八几、一百七八的男人。”
“他就因为这要从美国回来?”杨莫提高了最少8度的嗓门,“他脑子抽风了吧!”
苏一拍了拍杨莫,示意她淡定。“他说,他再待下去仅剩的精神主权都没有了,隔天就收拾东西回来了。”
苏一跳到花坛边上向杨莫伸手,“李叔叔接机的时候差点拿皮带抽他。”
“坐好了,我们准备上课。”陈老师拿着书进来,同学们依旧在底下议论。“说什么呢?开会的时候也没见你们那么起劲。”
“那不是不知道8班那哥们跟我们班苏一的关系吗?”
“王宇,你能不接腔吗?”陈老师一个粉笔扔过去,直中脑门。苏一埋着头,搓着她手里的橡皮。那些“不堪入目”却又鲜活无比的过去,历历在目。
和那些闲着没事总喜欢装逼,走个路都要颠着步子的人一样,李谨怀的初中,风生水起。他霸占最后一排靠窗的桌子三年,一个人。仗着自己长得好,成绩好,留给人家的目光从来都是45度角向下,用苏一的话说,就一个字,横!
苏一和他有交集实在是个意外。准确的说,是李谨怀脸皮太厚。他们无数次在往返少年宫的路上擦肩而过后,李谨怀终于认出那个骑着粉色自行车、顶着一颗蘑菇头横冲直撞的女生是他的同学。所以那个风雨交加的下午,他非常不要脸的坐到了苏一的后座,顺便把苏一的道服顶在了头上。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六年级开学五周后,李谨怀凭借他的NO FACE 走入了苏一的世界。苏一则在一脸懵逼的状态下,和他成了朋友。总有一些人,意想不到,去到你身边。疯狂的年纪,他们走在两个极端,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可能这就是青春、年少,时光恰好。
老尤办公室。
“有没有点思想意识呀,你以为你是在唠家常啊?”
“我只是想向同学道个歉,再说了,搞好同学关系也是高中生必要的思想意识。伊壁鸠鲁也说了,在智慧提供给整个人生的一切幸福之中,以获得友谊最为重要。”
“伊壁什么?”
“是伊壁鸠鲁,古希腊的一位哲学家”李谨怀一本正经的解释,边说边往桌子边上靠。
“给我站好了,少在这强词夺理,让你上台是去起表率作用的,同学关系什么时候处理不好呀!三千字的检讨,回去给我深刻反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不……”老尤在办公室踱着步,唾沫星子分明可见,说的用力过度头发都凌乱了。
“老师,我现在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李谨怀一只手托着胳膊一只手捂着嘴憋笑。
“别顺着杆子往上爬,说。”
老尤喝了一口水“嘭”地一声将杯子放下,“老师,刚刚您在我面前来回走,指着我骂,不是,是对我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你的第一,二,哦第五颗扣子掉了。”
老尤愣了一下,低头瞅了一眼,慌忙转过去把撑开的衣服往裤子里塞,李瑾怀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相当解气。
“笑什么笑,李瑾怀,我现在对你提出非常严肃的批评。”
“老师,是你让我说……”
“赶紧回去,明天拿给我,三千字,一个都不能少。”
老尤坐到位子上,端起水杯继续整理他的衣服。
“老师,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发誓。”
“你要是想在这儿写也行。”
“不用不用,马上走。”
“那个,老师,扣子在你脚底下。”他忽然折回来,在门口探头,老尤一口水呛在喉咙,咳嗽起来。
李谨怀没回教室,在操场转悠。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到美国的学校,在那边半个月,所有的好奇和新鲜过后,他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怀念家里的饭菜、怀念北京车水马龙的夜市摊、怀念一群打闹的同学,怀念苏一。他不知道这种这种霸道的情绪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到底忽略了什么,苏一的世界,仿佛他从来都不了解,比如那封他没念完的信。在被苏一暴打之后,他一声不响的走了,可仿佛心里始终有颗石头膈应着他,那封署名陈景的他不敢也不想念完的信,每想起一个字,都如鲠在喉。他要回来,无论如何,弄清楚那些扰乱他心情的东西。
他给苏一发了邮件,可接他的确是他爸爸的皮带。
他去学校报道那天,看见不远处的苏一蹲在地上系鞋带,直到他刻意离开,她才起身。他再一次暴走了。他很生气,极其、非常。他大老远回来,她竟然躲他。李谨怀暴走的那天,陈储陪他打了一通宵游戏。他了解的她的过去,长过她的青春。可人类时常怀念的却只有青春。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走到她那慢慢走来的青春里。
李谨怀在杨莫家门口站了很久,无聊的踢着脚边的石头。他看着杨莫把车子停好,把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杨莫朝他走过去坐下。
“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我记得你初一转学了。”李瑾怀问她。
“没多久,暑假遇到的,在学校旁边的书店。”杨莫扭头瞥了一下李谨怀,他似乎很有耐心的在听,去了一趟美国,变了不少。
“你俩咋回事?”杨莫问他。
“一一没和你说啊?”杨莫点点头。
“她那么惜字如金,我是没听明白,不过感觉是你的错。”
“差不多吧,我看了她给陈景的信。”李谨怀说得有些心虚。
“不止吧?”杨莫挑了挑眉,笑着问他。
“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就念了。”
“陈景哥有女朋友,我回来的路上告诉一一了。”杨莫忽然开口。
李瑾怀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没病吧?你明明知道她……”
“李谨怀,你炸毛的样子一点也没变。”杨莫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说老李,就你那作死的样,苏一都可以躲你几条街了。”
“能不能好好说话。”李瑾怀把书包扔在椅子上,靠着一旁的树听她说。
“一一对他感情没那么深,还不如早断了念头,告诉她是为她好。你当着她和陈景哥的面念,她不打你才怪。”
“那他躲我干什么?”
“她心是得有多大才能看着你不尴尬呀!”杨莫站起来准备回去,“所以你就上演了一出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戏?你知不知道你跟着我们回来的路上,她差点上去手刃你。今天你可让她全校闻名了。”
“没那么严重吧?”
“她干过什么出头的事?除了暴打你,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们一一就对你动过手。”
“我也就让她对我动手。”李谨怀反驳的非常硬气。
杨莫点了点头,“行了,东西带不带了?”
“你怎么知道?”李谨怀从包里掏出一盒大白兔奶糖还有一封信。
“你以前哪次求和不是这样?我真怀疑我走了之后你是托谁带的,真倒霉。”杨莫一边接一边忍不住嫌弃。
“我哥们,下次介绍给你认识,你上去吧,我回去了。”
“嗯。”
他从杨莫家出来就一路狂奔,苏一那丫头若真如杨莫说的那样对陈景的感情不深就好了,他一边担心一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纠结着已经到了苏一家门下。
“你怎么来了?”苏一提着一袋垃圾下来就看见他在楼道倚着墙喘气,书包还背着,估计还没回去。
“你没事吧?”李谨怀突然有些紧张和尴尬。
苏一看了他一会,突然就明白了。
“没事。”她往前朝着垃圾桶走去。
“我还要感谢你那天念了,要不然我就真有事了。”苏一转过来面对着李谨怀,眼睛里闪着光,月色很亮,风吹过来,她勾着嘴角笑的很是敞亮。李谨怀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心里哪个角落酥酥麻麻的,或许杨莫说的对,就应该早断了她的念头。
“我今天演讲的时候,说的……”
“你说的很对,我向来不会用智商解决问题。”苏一一步步趋近李谨怀。
“啊?一一,我不是那个意思。”
“所以,我想动手!”苏一扬起拳头朝李谨怀挥去……
杨莫说陈景有女朋友的时候,苏一的整个脑回路就像断了一样。她躲在公园哭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不带间断的。她四平八稳的过了十六年,兴趣爱好除了看书就是跆拳道,唯一一次被别人吸引就是看见拿着毛笔挥毫泼墨的陈景。当时她去练跆拳道,李谨怀在那里练书法,陈景是他的老师,在那里做兼职的大一学生。苏一第一次见他,他穿了件格子衬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就是那种感觉。后来她经常跑去李谨怀的班里蹭课,其实主要是看陈景。渐渐熟悉了,陈景会带他们喝奶茶、看漫画,还送了苏一很多书,他就像苏一洞看世界的光,教会她很多东西。久而久之,苏一开始把对陈景的感情一点点放大,每一个与他有关的事每过一天,都会多攒一点余热。
《风的告白信》——苏一信的结尾,只不过李谨怀只念了句开头,“美好的东西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去珍惜。”后面那句是这样的“你在我身边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去感谢。”李谨怀没有读下去,只是呆滞的看着她。苏一在把李谨怀暴打一顿之后,看到陈景的表情,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一摘抄的这几句写得很好,有想法。”
即使李谨怀前面念得内容都很正常,他们都已经心照不宣。苏一的感情随着那天并不和煦的风吹的到处都是,看不见,听不到,再也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