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嬷嬷知道这碗里是什么东西。

顾老太太这是打算放她走了，但又害怕她到外边乱说，所以要用这一碗药毒哑了她，好叫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年轻那会儿也干过这事儿，只不过那时候，她是站在那儿端着这碗药往前递的人。

当时她还总是庆幸着，自己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得意人儿，只要尽心服侍，轮着谁也轮不着她。

没想到这么快就变天了。

她原本只是想着故意在珍珠这小蹄子面前卖个破绽，顾老太太有了新欢，说不定就会嫌弃她年老不中用，顺手打发了她！

谁想，才刚就是这个珍珠，附在老太太耳朵边上不知道说了句啥，老太太就要这样对她！

天可怜见！她对老太太向来忠心，什么事全都烂在肚子里，几十年下来也没漏过半个字，偏这小蹄子，才来了几日，多了句嘴，她就要在这里去了半条命！

章嬷嬷跪着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她看一眼碗里浓黑的还冒着热气的汤汁，顺着拿着碗的那只白嫩嫩的小手往上看去，就看到珍珠那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正在忽闪忽闪地朝她眨呀眨，仿佛在说：“嬷嬷，趁热喝了吧！”

章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咬咬牙，接过碗，一仰头尽数送进嘴里去。

灼热的刺痛顺着喉咙蜿蜒而下，章嬷嬷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惊恐地睁大了眼，向坐在高位的顾老太太望去。

顾老太太依然阴着一张脸，看都没朝这边看一眼，甚至有些厌烦地偏过头挥了挥手。

章嬷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珍珠润红的小嘴扬起了一丝得意的浅笑，无声对着门外地招了招手。

两个行动敏捷的粗使婆子悄无声息地弯腰走进来，一边一个，将章嬷嬷拖了出去。

顾老太太内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一刻钟后，章嬷嬷被推倒在首辅府后角门外面小巷子的地上，紧跟着又丢出来一个用粗布裹着的小包袱和一张薄薄的身契。

章嬷嬷顾不得喉咙处的灼烧疼痛，赶紧爬过去将身契抱在怀里，浑浊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时，刚好坐着官轿路过此地的庄裴泾撩起轿帘看到了她的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吩咐黎白停轿。

章嬷嬷认出黎白乃是西府四老爷身边的小厮，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着他的腿，不断挥舞着手臂，指着自己的喉咙，用乞求的目光仰望着黎白和轿中的庄裴泾。

庄裴泾瞬间明白了什么，吩咐轿夫们将章嬷嬷抬到最近的医馆救治去了，自己则带着黎白步行回府。

角门后边的婆子看见了这一幕，跑去向顾老太太禀告，却不想顾老太太已经歇下了。珍珠听了来人禀报，回身去屋里抓了一大把铜钱赏了，道：“不过一个不能说话又得了老太太厌弃的可怜人，活着一样是个废物！救走就救走了罢！”然后挥挥手，就这样打发了来人。

到了晚间，章嬷嬷被悄悄地送到了域园的前院。

庄裴泾书房的灯就又亮了大半宿才熄。

第二日天还没亮，一辆灰扑扑的极简陋的马车由西城门出了城，一路西去了。车上自然是已经消了奴籍的章嬷嬷。她护在胸口处的身契，庄裴泾已经派人帮她去衙门里注销了，从此以后，她终于成了一位良民。

章嬷嬷的嗓子经过及时的救治，还算没有完全坏掉，能勉强说上几个字，声音虽然粗噶难听，但总归比完全失声要来得好。

庄裴泾在书房盘问了她大半夜，然后直接放走了她。

章嬷嬷千恩万谢，临走时对着庄裴泾磕了不少的头。

章嬷嬷讲给庄裴泾听的消息，有许多都是顾老太太这几十年如何在内宅使用各种阴司手段折磨儿媳和下人一类的内容，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但最后，她还是说了一些关于顾老太太身边新晋的丫鬟珍珠的一些细节，引起了庄裴泾的注意。

第二天送走章嬷嬷后，庄裴泾立即派人去查访珍珠的来龙去脉。最后发现这丫头是一年多前随着首辅府里的一次统一买卖丫鬟的机会被分到顾老太太跟前的。因为人长得漂亮，手脚又麻利，所以一开始就当了三等丫鬟。没过几个月，又升到了二等。然后她就找机会趁着顾老太太卧病在床，尽心服侍打点，终于成功挤掉了章嬷嬷，成为顾老太太跟前新一轮的宠儿。

报上来的信息看起来没有什么破绽，无非就是一个心气高、有手段的小丫鬟，找机会往上爬罢了。不过有一点比较值得注意的就是，珍珠的爹娘老子并非什么良民，而是襄国公府三夫人从娘家陪嫁过去的陪房。

而襄国公府三夫人却也是姓项的，为了与靖远侯夫人区分开，人称小项氏。

小项氏的娘家与靖远侯府项夫人的娘家属于同宗，但其实并怎么不亲近，平时两人几乎没什么来往，也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之间的这层关系。

庄裴泾将这些信息在脑海里整合了一遍，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顾老太太唆使庄裴渝毒害康安郡主的事情上面了。看来这件事的的幕后黑手还是脱离不了靖远侯府的影子。

靖远侯府为了从庄老太爷手中得到那幅舆图，还真是煞费苦心，放长线钓大鱼啊！

难道说早在庄老太爷向皇上进献舆图之前，他们就已经打好要毒害康安郡主，拖垮庄老太爷的主意了吗？

庄老太爷身居高位，浸淫官场半生，不是没有可被人攻讦和利用的地方。可他们为什么非得牵扯到这么一位身份高贵又从不与人为敌的郡主身上呢？

要知道，她可是摄政长公主与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旦殒命，朝廷动荡不可避免，还会牵连许许多多无辜之人送命，他们难道就没有过一点犹豫或害怕吗？

他们现在派了这么一个小丫鬟放在顾老太太跟前，是否已经料到了庄裴渝不敢真的向康安郡主动手的可能性，转而想要利用自己人亲自动手，再嫁祸给庄裴渝？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们是不是也是这么干的？

就算庄裴泾自负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也禁不住为这位幕后谋划之人的九曲心思和狠辣歹毒而深深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