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又到了庄裴泾今年的生辰。去年这个时候因为正赶上春闱,所以也没有操办。今年徐嬷嬷不顾庄裴泾的拒绝,执意要家里人凑在一起热闹一番,再加上庄寄霜在旁边起哄,二老太太和穆抒衍也表示赞同,庄裴泾只得无奈同意了。
生辰的热闹自不必细说,除了家中各人都准备了自己的生辰礼,连域园中那些积年的老仆也都凑了份子钱,给二老爷送上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宝做寿礼。
庄裴泾在朝廷里当差,因受到皇上的赏识,所以在同僚中的人缘还是很不错的。虽则庄裴泾没有宣扬,也没打算请客,但平日里走得近的几个同袍还是拉着他去醉乡楼好好畅饮了一番。
直喝到华灯初上,庄裴泾才带着五六分的醉意送走了诸人,由黎白扶着回家去。
黎白本来准备好了轿子,可庄裴泾想自己走路回家,顺便醒醒酒。无奈,黎白也只得陪着他慢吞吞地前行。
行到一处短巷中时,一位身着豆青色圆领长袍的少年突然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庄裴泾一顿足,认出了来人。原来是靖远侯府的三少爷祁聕。
祁聕一拱手,略带谦恭地道:“庄大人。”
庄裴泾也回礼道了一声:“祁三少爷。”
祁聕行完礼却又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庄裴泾挑挑眉,也不催促他。
其实他大致能猜得出来这孩子想说什么。看着他还略显稚嫩的面庞,庄裴泾不禁回想起前世在寿安寺见他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听闻守门的老仆回报说院门外有一位青年公子前来求见穆姑娘,觉得十分意外。
自从穆抒衍到了寿安寺与庄寄霜作伴以后,有好几年了,都从来没有人来找过她。为了慎重起见,他决定先去见见这位年轻人。
那时候的祁聕早已不复青涩稚嫩,而是一副沧桑中透出些憔悴的面容,可以看出他过得并不算太好,但终归还是鬓发齐整衣饰洁净,远远算不上落魄。有一条腿似乎是被折断过,站立和行走间有些不协调。
庄裴泾带着探究的目光站在院门外与他见礼。那时候,他自我介绍时说的是自己姓罗名聕,想要求见隐居在此的穆姑娘。
庄裴泾犹豫了一下。他仿佛怕他不答应似的,有些急切地说自己因为早些年腿脚不好,也没挣到几个钱,所以虽然打听到了穆姑娘隐居在此处,却也没脸前来。现在几年过去了,他已经薄有家资,有能力让穆姑娘过上安稳的生活了,所以此次前来,就是想带穆姑娘一起走。
穆抒衍自打住进寿安寺,就再没提过以前的事,庄裴泾只知道她受了太多的磨难,却不知道她具体经历过哪些事情。这位年轻人一看就是穆抒衍以前的旧识,而且一直对她有情。
庄裴泾本想直接进院子关门。他心里猜想这位年轻人是否就是穆抒衍以前的丈夫?
但想归想,根植于血液里的教养却不允许他就这样将他拒之门外,他最终还是让人去通报了穆抒衍。
穆抒衍直接拒绝了年轻人的请求,也没有出来与他见面,只托出来回话的仆妇转告了一句往后各自珍重的话。
年轻人的脸上显出无比的落寞与失望,庄裴泾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彬彬有礼地送别了年轻人,但看到他孤独的背影和踉跄的脚步,忍不住又生出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见过他,直到今生。
此刻,重新面对着比那时更年轻的祁聕,庄裴泾心里难免有些五味杂陈。这个少年,当真是对阿衍用情至深了吧!
祁聕犹豫半晌,还是鼓足勇气道:“庄大人,不知......不知您府上的......穆姑娘现在可安好?”
庄裴泾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祁聕赶紧解释道:“是......是我听说前次......前次我二哥他做了......做了对不住穆姑娘的事,我实在觉得很抱歉!因为前段时间我去了嵩山书院念书,没来得及回京探知此事。一直就想当面向穆姑娘道个歉的,只可惜......只可惜......”他说这番话显见十分不容易,好不容易憋完,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不少的汗珠,脸上也尽是羞惭之色,仿佛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庄裴泾看出了他的难堪和局促,微微一笑,道:“祁三少爷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令尊和令堂早已经去我们府上赔过礼了,你二哥我也已经教训过了,只要他不再动这些歪心思,我们自然井水不犯河水!”说着他一拱手,就要越过祁聕走过去。
祁聕有些着急,退后一步依然拱手道:“穆姑娘呢?穆姑娘她......她还好吧?”
庄裴泾斜斜地瞟他一眼,道:“你二哥偷鸡不成蚀把米,阿衍又没真的吃亏,怎会不好?难不成祁三少爷是抱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祁聕松了口气,擦着额头的汗水不住地道:“那就好!那就好!”他似乎关注的也就是这一点,丝毫没有听到庄裴泾话中的讽刺之意。
庄裴泾想翻个白眼,但看到祁聕质朴单纯的眼眸,又生生忍住了。他是真心在为阿衍担心的,也是真心觉得歉疚的,自己这样讥讽于他,还不是显得小肚鸡肠么?总归错的并不是他!
想到此处,他还是换上一副真诚的口吻道:“祁三少爷,那都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阿衍和我们都不想再去提及,祁三少爷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往后,我定会更好地保护阿衍,就不劳别人操心了!”
然后他也不等祁聕再说什么,一拱手又道:“天色将晚,庄某还要赶回府中,就不多耽搁祁三少爷的功夫了!告辞!”说完,他大踏步地越过祁聕,往巷子的另一头走了。
黎白瞟了一眼有些怔愣的祁三少爷一眼,摇摇头,跟着去了。
庄裴泾走到巷子的尽头,转身往后面瞟了一眼,发现祁聕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忍不住悄悄呼出一口气。
想去年这个时候,他还一心想要提携这小子,好让阿衍嫁给他的时候能尽善尽美,幸好阿衍自己拒绝了。
他擦一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一甩袖子,疾步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