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夫人的目光中隐含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又带着期待和必然的笃定。只不过她眼中这种不寻常的光芒只稍微闪烁了那么几息，又很快熄灭，重又变成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默默地吃茶看戏。

点戏也是按辈分和身份的高低来排顺序的。前面几位公主王妃照例点了常见的《龙凤呈祥》、《大登殿》、《锁麟囊》等几曲。这些都算是比较大的戏，一折一折地唱下来，也得好几个时辰了。

唱到最后一折时，已近晌午，刚好打算听完就开午宴了。此时不知是谁突然提议趁着这时候先将下午的戏点了，也好让望春班的班主有时间安排。

喜欢听戏的夫人们纷纷赞同。于是点戏用的戏折子传到了顾老太太手上。几位平日里惯于巴结的官太太赶紧一溜声地附和，请求顾老太太点上一出戏。

顾老太太假意推辞谦让一番，见大家都笑着催促她，遂也不再矫情，拿过戏折子来回大略翻看一下，又合上，对着一旁恭敬等着她发话的班主道：“都是些陈词滥调，听多了也腻。沈班主，听说你们前几日排了一出新戏，叫什么来着？不如今日趁着众位贵人都在，唱来听听？也好让大家先睹为快一饱耳福嘛！”

众人听说纷纷叫好，敦促沈班主下半晌上新戏。

沈班主闻言却是脸僵了一下，犹豫道：“呃......这......”

一旁有夫人打趣道：“怎么？莫不是沈班主怕我们这些俗人听不懂你们的新戏不成？你放心，我这样的大老粗可能听不懂，在座的诸多王妃公主太太小姐们可都是高雅之人，只要你们唱得好，没有不喜欢听的！”

大家纷纷附和。

沈班主连连点头哈腰道：“夫人多心了，实在是新戏连名字都还没取好，班里的师傅们也都还不大熟悉......”

顾老太太截断他的话笑道：“沈班主这就是谦虚得过了头了！小福仙的唱腔已臻化境，什么戏到了他的嘴里，自然就好听！我们难道还会嫌弃不成？”

沈班主抬头看了一眼顾老太太，接收到她的目光，呼吸一窒，赶紧又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顾老太太又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沈班主，大家都想听新戏，你可要好生准备，不要让贵人们失望啊！”

沈班主唯唯诺诺躬身行礼，看那样子像是十分为难地勉强应下了。

坐在角落里的高老夫人看着这边的动静，不禁微微笑了笑，而这些情景则又都被一道隐身在凉亭帷幔后的身影看到了。不一会儿，最后一折戏开场后，那道人影就悄悄地离开了凉亭。

午宴自然非常丰盛，托长公主的福，大家都尝到了平时只给皇帝和后妃们做菜的御厨的手艺，果然不同凡响。

但大部分人的心思早就被下午即将开场的新戏给占满了，对于吃喝反倒没那么在意了。开了好几桌席面，依旧是老一辈和老一辈的坐在一起，小一辈的和小一辈的凑在一块儿，大家自得其乐，其意融融。

因都是在长辈跟前，况且才刚出了靖远侯府大小姐那档子事，小姑娘们都规规矩矩的，连平日里有些小龃龉的闺秀之间也都显得十分客气友爱。

这样一来，作为主家的高涵茱和帮忙的庄寄霜穆抒衍都轻松不少，穆抒衍也得以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顾老太太与高老夫人那边。

就在顾老太太表现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强势态度，要求望春班下午唱新戏的时候，穆抒衍就升起了一丝警觉之心。

大家听了一上午的传统曲目，也没人表现出兴趣缺缺的模样；况且今日前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本意也不是纯粹为了听戏，主要还是想要在长公主面前留下点印象，最不济不能让长公主觉得自家失礼了。顾老太太为什么非要半强迫式地要求望春班演新戏呢？

难道说这戏有什么猫腻？

穆抒衍想到这儿，不禁皱了皱眉头。

庄寄霜注意到她的表情，走过来低声询问，穆抒衍当然不能直接告诉她自己的疑心，只好掩饰性地摇摇头。

午宴顺利结束后，人群中又响起大片的对康安郡主和平阳伯夫人的赞誉之声。梅氏继续低头装羞涩，康安郡主一如既往地说俏皮话，逗得大家兴致更加高昂。

于是，顾老太太提议出演的望春班的新戏就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开场了。

沈班主亲自上场敲锣。手上拿着包了红布的棒槌一敲，铜锣发出一声有些沉闷的声响，大家屏气凝神，知道这是表示望春班的第一台柱子小福仙要登场了。

大家越加兴奋，翘首期盼。

正在此时，身后狭长的凉亭过道处传来一声尖细的嗓音，让人一听就知道，那是宫里宦官所独有的嗓子。

“长公主驾到——！”

众人俱是一愣，纷纷起身转向后面。

本来预计午宴时，长公主会露面与几位王妃和公主坐在一起用餐，但并不见她的人影。大家也就猜测长公主是不是又被国事绊住了脚步，无暇应酬众人。

听说长公主并不好听戏，没想到反而是这个时候她来了。

长公主身着暗紫色翟衣，虽没有上朝时的那么正式，但也十分端庄威严，身后还跟着几十人的长公主仪驾。场中的氛围顿时一凝，变得有些沉重了。

长公主作为叱咤朝堂二十余载的摄政长公主，身上散发的威势让人不能忽视。众人纷纷低头行礼。

长公主一抬手，免了大家的礼，然后笑着道：“丘感谢大家前来捧场！本来早就该到场与众位贵客同乐，无奈上晌杂事缠身，无法拨冗，还望各位见谅！”

长公主这么说，大家哪里敢挑她的不是，纷纷表示不妨事，千万不能耽误了长公主的正事云云。

长公主一笑，道：“下晌无事了，就与大家一起听听戏也不错！”

原本坐在正中央的躁王妃和其他几位王妃公主赶紧让座，然后依次往外排开，长公主就稳稳地坐在前排正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