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郡主一向待二老太太如同嫡亲的姨妈，若是她在此时想办法支走康安郡主，兴许最后这场戏的打击面会小一些。

康安郡主虽已步入中年，却依旧是孩子心性，天真无邪，善良纯真。像穆抒衍这种见过太多人心险恶世道黑暗的人，尤其不忍心让康安郡主拥有的美好世界一朝坍塌，露出那些黑黢黢的恐怖和丑陋。

她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发现了刚进亭子没多久的二老太太，跟庄寄霜打了个招呼之后，她直接走过去，蹲在二老太太膝头前，小声地向她说出自己的担忧和提议。

所幸二老太太选的这处位置周围没什么人，大家也都被台上的戏曲所吸引，所以倒不担心她们说的话会被别人听了去。

二老太太弯着腰凑过耳朵耐心听完，笑着拍拍穆抒衍的小手，拉起她将她按在紧挨着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上次襄国公府世子夫人之死闹得很大，个中的内幕二老太太虽不一定全部清楚，但有关于顾老太太心中的怨恨，她也是有所了解的，遂穆抒衍一说，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二老太太难得露出慈爱的表情，伸手摸了摸穆抒衍的脸颊，也小声对着她讲了起来。

二老太太道：“好孩子，别担心了，长公主心中有数。这里是长公主的庄子，你以为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长公主的眼睛吗？上半晌这亭子里发生的事情，老早就有人报给长公主听了！”

穆抒衍睁大了眼睛，二老太太微微一笑，跟她仔细讲起了午膳前发生的事情。

上半晌的戏演到最后一折时，离听戏的凉亭不远的静室里，长公主与荀二老太太歪在窗前的大炕上，状似悠闲地听着来人的回报。

回禀的人正好是刚刚隐在帷幕后的张姑姑。

长公主听到顾老太太提议下午要改听新戏时，眼睛闪了闪，依旧懒洋洋地道：“望春班的新戏唱的是什么？打听清楚了吗？”

张姑姑犹豫了一下，看到长公主淡淡扫过来的目光，顿时一凛，连忙道：“回长公主的话，打听清楚了，新戏讲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顾廉耻，与自己父亲的学生勾搭成奸，珠胎暗结后又后悔了，嫌弃学生是白身，又家无恒产，毅然抛弃了自己的情郎，火速嫁给家中另行安排的相公，生下了一个女儿。

“过了几年之后，女儿的身世被相公知晓，千金小姐怕事情败露，便设计让自己的相公遭了意外身故。

“从此千金小姐独自带着女儿生活。但她又始终对自己父亲的学生念念不忘，于是频频出手勾搭，妄图再续前缘。无奈那位父亲的学生早已另娶他人，且中进士做了高官，不愿与千金小姐再有瓜葛。

“千金小姐勾引不成，羞怒之下扬言要将自己女儿的身世公之于众，让学生身败名裂。

“最终学生因为不胜其烦，直接下手杀了千金小姐。

“官府本要因他杀人而判罪，但听闻内情后，府衙和衙役们无不拍手称快，骂那位千金小姐品行不端，最后的结果也是自作自受。

“而那位学生则重新取得了自己妻子的谅解，一家人重新过上了和睦美满的幸福生活......”

荀二老太太听了脸一白，平日几乎没什么过多情绪的眼睛此时也变得晦暗不明。

长公主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觉出不妥，继续问道：“哦？还有点意思！那最后有没有讲那千金小姐留下的女儿如何了？”

张姑姑提着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长公主笑道：“你怕什么？戏又不是你写的！只管说来！”

张姑姑垂下头，将本已经弯着的腰又弓下去几分，颤声道：“听说戏的最后交代了小姑娘因为承受不了自己母亲留下的骂名，投湖而死......”

张姑姑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慢，到最后几不可闻，但长公主和荀二老太太显然都听清楚了。·

荀二老太太脸色终于变了，长公主眼睛一眯，仿佛就要发怒了，但最后还是一笑，道：“望春班还真有胆子啊！居然敢在我的寿诞上唱这样的戏？”

张姑姑道：“据说望春班的这出新戏是江南一个落魄的举子为他们写的，到现在还只排练了一个月，还从未在别的场合唱过。只因今日首辅夫人提起，沈班主推辞不下，这才勉强应下的。”

“有这回事？那沈班主为何不愿今日在此唱新戏啊？”长公主又问。

“小福子报说是因为沈班主觉得这出戏不够喜庆吉利，并不适合在恭祝长公主的寿辰时唱，只是首辅夫人在前几日就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还奉送了五千两银子，让他们今日定要演一场。”

“哦，他不敢得罪我们大宁堂堂的首辅夫人是吧？那他就不怕得罪我这个长公主吗？”长公主说这句话时，傲气满满，笑意盈盈。

张姑姑自然不敢接这句话，垂着头没做声。

“安娘，你怎么看？”长公主转头问坐在一旁的荀二老太太。

荀二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她终究是放不开。长公主想要如何做，就不用征询我的意见了。我与她多年不睦，长公主又不是不知，自作孽到了这个份上，谁也奈何不得了！”

长公主略带嗔怪地瞟了二老太太一眼，没有接话，转而对张姑姑半开玩笑地道：“绣年也到了吧？她是不是又猫在哪个角落里闪着亮闪闪的獠牙啊？”

张姑姑没有直接回答，点了点头道：“靖远侯府的高老夫人此次只带了靖远侯府二小姐前来赴宴，靖远侯夫人并没有到。祁二小姐一直和小姑娘们坐在一处，却并不参与她们的游乐。高老夫人坐在左后方的角落里，一直都在独自饮茶。”

“哼哼！”长公主冷笑道，“我的这位小姑子也是个妙人儿！殊不知她越是执拗地想要为自己的兄长报仇，在我这里就越是觉得有意思！我眼看着她作茧自缚，就像困在蜘蛛网中的小蚱蜢，越挣扎吧，那蛛网就缠得越紧，我就越想笑！”说到后面，长公主就真的畅快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