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的第三,郑誉衣来了。
真真是大驾光临。
郑誉衣是商贾人家,身份并无多贵重,所谓大驾乃是因为他的性情。
传中,家里的生意他一向不爱掺和,空有一身技艺却不愿用,仅在极其个别的情况下愿意做那么一两件衣服,比如他心情好,比如他有兴趣,比如父兄身体不适,比如,没什么原因。
可即便他做,也可能不是一整件,也许是一只云领,一副袖子,总之,能得誉衣公子做衣裳,比得了千金还有面子,郑誉衣的衣,柯流萤的饰,皇城贵妇莫不以得此为荣。
如今,这位也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有兴趣的誉衣公子正与秦念初在厅中对坐,看她做着现学现卖的半吊子茶道。
是的,躺着是无论如何不合礼节的,秦念初让茑萝扶着跪坐在茶几前,将裙子铺开盖严了,脚踝悄悄侧在一边,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终于过完了复杂的程序,秦念初斟了一盏茶奉上:“劳公子久候。”
“听楼下丝竹绕耳,佳丽谈笑,面前又是才女斟茶,这哪是久候,分明是享受。”郑誉衣一副真诚的模样,倒不像调笑。
于是秦念初真诚相邀:“既然享受,公子可每日前来,这邀月坊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
“这还没开张,就先为自己拉拢个老客。”
“哪里是老客,我待公子是座上嘉宾,若不是有您的高超技艺相助,我这歌舞还跳不成呢。”
郑誉衣却不接话了,独自去斟茶。
秦念初不擅长绕来绕去,见他不开口只好亲自奔主题:“我初来王城不过一年多,也只在雀衣坊里做过几件衣服罢了,又是打发丫鬟与绣娘往来,因此不记得与公子有旧识,却得公子如此相助,一声谢谢都怕轻慢了。”
郑誉衣依旧不话。
“我是,我与公子不是旧识。”
郑誉衣喝茶,依然面无表情:“自然,不是旧识。”
“那为何公子称我才女,那日,似乎喊我做骆姐?”秦念初追问,生怼到面上,看你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久到秦念初以为他不会再接这个话题,想着是再问问还是转而谈舞衣的事,却听他那低低喟叹了一声,“你身边那个丫头你叫她落葵?想是跟了你之后改的名字吧也是,带着过去的印记有什么意思当时看着她面熟,便猜想你是哪位近年来晏府里添的人口除了晏淑大姐也就是你这位江南才女了。”
秦念初仔细分辨他话里的意思,首先,他认识落葵,其次,他与骆问菱的确是初见,可是他喟叹什么呢?还没来得及接话,那边又继续开口:“骆姐有心掩饰身份,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保证不出去便是。”
“如此,多谢公子。”
“你别谢我,我不出去,不是因为我不想,是无人可罢了。”
“”
郑誉衣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虽然言辞总是不那么透彻,却又偏偏让人觉得真诚,不得不信一般,而且,他仿佛总能猜得到别人在想什么,只是大部分时候懒得多,给人一种“你问也白问,全看我想不想”的感觉。
此刻,这位精分一般的誉衣公子又忽然笑了:“坊主别多想了,我原是对晏府有几分兴趣,与你并不相干。”
“原来如此。”秦念初悄悄松了口气。
“如今我便只当你是这歌舞坊的主人了,坊主,有人助总比没人助好,总之我没有恶意,既赶上我心情好,舞衣笑纳就是。”
笑纳?秦念初一愣,听这意思,竟是钱都不要了吗?
郑誉衣牵了下嘴角,甚至还轻轻挑了下眉毛:“我赌你这歌舞必将轰动王城,只怕到时候想看都排不上队,因此先卖个人情给你,烦请必要之时给我留个雅座。”
他这话半真半假,秦念初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具体的来,也就笑着应下:“公子能来求之不得。”
“也不知怎的,许是闷了太久,每每见着你就想多几句话。”
秦念初做出十分惊讶的神情,再次亲自为他举了茶盏:“公子这么,女子深感荣幸。”
“噗”郑誉衣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
“坊主老是这么端庄有礼的样子,累不累?”
“”
郑誉衣终于不是面无表情了,不但笑了,还一脸戏谑。
“我不该端庄有礼吗?”秦念初哭笑不得。
“既是端庄有礼怎不在晏府好好做你的夫人,却要来做这风月生意?”
“这不是风月”
“你觉得不是,别人未必这么想。”郑誉衣出言打断她,“做就做了,又瞻前顾后做什么?”
秦念初闭嘴,垂头,想了想,忽的自己也笑了:“罢了,不装了,公子猜的对,我心里没什么礼法束缚,只想自由自在玩的开心。”
“既是这样,不枉我帮你一场。”郑誉衣又换回严肃的表情。
秦念初这才恍然,他是在拐弯抹角的回答刚才自己的问题。这人就是奇怪,时而一副坦诚的模样,话直愣愣的不加掩饰,又时而弯弯绕绕,不按常理出牌。
“更名秦念初?”
“正是。”
“即使与过去断绝,却又什么念初,藕断丝连,累人累己。”
“”秦念初不知该作何解释,想要断绝是真的,名字念初却只是巧合罢了,想了许久,自嘲一般道,“公子怎知我断绝?也许不是呢。”
郑誉衣戏谑之色更盛:“江南才女骆问菱的盛名乃是博览群书、精通刺绣、擅长琵琶,如今的秦念初?”仰头四处打量一圈,好笑的盯着她。
秦念初大囧。
是了,当日衣服样子她都画不出来,乃是由郑誉衣代笔,舞衣上的绣品也是雀衣坊的绣娘所做,而此刻房中陈设除了笔墨依然,什么书籍绣架琵琶这些相关物品皆无,真真是连做戏都懒得。
“千万记得给我留个雅座,”郑誉衣一边着,站起身来,似是打算走的模样,口中兀自低语,“京中许久没有这么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