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西鸾沉沉的眼中慢慢凝聚出一抹光彩来，他双唇轻轻动了动，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却没有勇气。

他有些害怕，他从一出生就不受任何人喜欢。到现在也只远远见过自己的亲生爹爹，但大家都骂他小畜生，小妖怪，说自己是娘亲和外人私通生下的孽子。

因为一双和别人迥异的眼睛，他打有记忆起就一直遭受各种各样的虐打伤害。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言语上的，他一笔笔地记在心里，那些人尖酸刻薄的话语远远比划在他身上的刀痕还让人难以忘记。

他已经怕了，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不伤害他的...鬼。

会不会哪天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厌恶他。

人一旦陷入到悲伤的情绪中就难以自拔，裴西鸾虽然才六岁，但这个旁人最懵懂的年纪里他已遭受过太多的不幸，受过太多的冷眼，心智自然在不断的摧残中提前成熟。但再怎么成熟，经历和眼界远没有得到开阔，很容易进入一个死胡同，为了使自己不受伤害，将自己死死地封闭起来。

苏念筝看着裴西鸾稚嫩的小包子脸，心里升起一抹怜惜。

“呐，给你吃”，苏念筝心中一动，一块粉嫩糯软的桃花酥就这么悬浮在裴西鸾身前。

裴西鸾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看着眼前漂浮着的桃花酥，对于已经饿到没有知觉的自己来说是那么的垂涎动人。他打小就没有正常吃过一次东西。像是受到蛊惑似的，明明理智上是不愿意去接受一个不明不白的鬼的好意，但他却还是下意识接下了。

糕点触手时是有一些粘腻的，但却那么的真实，裴西鸾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看着桃花酥上雕刻着的繁复而又精细的花纹，心中有一些酸涩。

没想到自己活了六年，第一次摸到如此美妙的糕点竟是来自一只鬼的馈赠。

苏念筝见他还是没有动，心中有些着急：“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你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裴西鸾闻言一怔，随即笑了：他哪里会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人利用的东西，即使是鬼，对他也应该唯恐避之不及吧。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帮我，还给我吃东西”，许久，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觉得那些人做的不对啊，你不过是长了一双与别人不一样的眼睛，怎么可以就这样认定你是妖怪，认定你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人比我更怪异了呀，所有人都是黑瞳，就我一个生了一双绿色的眸子”，裴西鸾第一次在人、在鬼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他一面这么说着，一面也暗暗期待着，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可能是日子太苦了，所以一旦生活中出现哪怕一丁点儿的曙光，就恨不得立刻抓住。

苏念筝沉默了半晌，裴西鸾也低头看着自己脏手里握着的那块粉嫩的桃花酥，一直不敢抬头，一双墨绿色的眸子里充斥着忧郁与不安。

苏念筝嘴笨，平日里最不擅长安慰他人，她想破了脑袋才憋出一句话：“难道你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吗？”

裴西鸾闻言一怔，扬起小脸，疑惑地看着眼前传过少女声音的空气。

“你要是照过镜子就应该知道，你的长相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只是因为这里的人接触的人群太少了，接触到的奇人异事也太少了，所以才会大惊小怪。正因为你以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所以眼睛才会和别人不同”。

苏念筝开始闭着眼睛胡诌，但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话，毕竟裴西鸾长大以后确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虽然是个反派，但他达到了很多人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作为一只鬼，自然在这尘世间漂浮了好多年，见识过了各色各样的人，他们也有和你一样绿色眸子的，别说绿色，就连那金色、蓝色、红色的都不足为奇”

“如果你单纯只是因为自己的瞳色与人不同的话而自暴自弃，讨厌自己，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苏念筝一打开话口就能滔滔不绝。

却不知道当她说起那句“他们也有和你一样绿色眸子”的话时，裴西鸾隐藏在长长刘海下的碧眸流光溢彩，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真的吗？”裴西鸾只感觉如坠梦中，轻轻地问道，直到苏念筝温柔的声音再次肯定地响起时。裴西鸾才沉默了半会儿，低声道：“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怎么回事，但在受尽那么多人的偏见白眼后，有这么一只鬼告诉自己不是自己的错，也有和自己一样的人，甚至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过优秀······

苏念筝看他终于听进去的样子，心中也宽慰了些许，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辜负上天给你的挫折与能力，一直走下去，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站在最高点俯视那些看不起你讨厌你的人，把他们全踩下去”。

裴西鸾听苏念筝这么说，心中有什么在一瞬间破茧而出，波澜不惊的心中终于起了一丝丝涟漪，且久久不能平息。

“所以快点吃吧，小傻瓜，不吃饱的话怎么有力气对抗那些坏人？”

“不过你要记住，等你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把能力用在正当的地方，不要变成像欺负你的那些人一样，魔鬼不如”，苏念筝想起裴西鸾后面那副狂躁杀人魔、唯我独尊的样子，心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虽然知道裴西鸾现在未必能把自己的话全部听进去，但她想，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都要把这颗冰冷的心、那个浑身是刺的大反派身上的所有刺全部一根根摘除。

感受着嘴里香甜糯软的糕点味道，裴西鸾不仅嘴里泛起了甜意，心中仿佛也像是被人击中了最柔软处，泛起了一丝丝的甜。

这种甜不是腻人的甜，是那种平平淡淡但却令人无比悸动的甜。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甜的切实味道。最为深刻，也在很多年后让他最为留恋。

“不止这一块呢，还有好多块，不够我再给你拿”，苏念筝看他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像是很舍不得吃的样子，心中泛起了一股难过。

这小孩子过得也太委屈了吧。不管以后会变成怎样的大魔头，现在的他却根本令人恨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