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森感觉很烦躁，时近中午，他也没有搞清楚这股烦躁从何而来，又如何解脱出来。

眼前的女孩，让他在烦躁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对，荒诞，这是他对现在办公室里的现况，作出的自认最真实的写照，这种感觉竟然让他的烦躁淡了许多。

女孩大约十七岁的模样，蓬乱的短发，应该是她自己胡乱对着镜子剪出来的，一件褪了色的男士蓝西装，肥大的吊在她瘦削的躯体上，再长一些，就会把膝盖遮住，袖口上的商标还在，只是变成了一小块白布，像一块黏在哪里的口香糖遗体。已成灰色的白衬衫上，吊着一条红带子，那是一条缩水的领带。

膝盖以下被办公桌遮挡住，但吴森清晰地知道有一双肥大的男士皮鞋，而且很旧。

女孩脸很小，没有化妆，泛着淡青色的营养不良，此刻正低着头，看着自己两只长袖，轻微的揉搓着。

“我是来应聘服务员的。”见吴森坐在办公桌后，有点白痴的样子，女孩重复了一遍自己进来时的话。

“知道，知道，是这样的。”吴森努力的在脑海中组织着词语，希望能够尽量不伤及女孩的自尊，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04年的银州，还是用工市场，况且吴森所供职的又是市内屈指可数的高档酒店，福利待遇也算优渥，因此每天前来应聘的很多，这女孩已经是今天上午第五位应聘者了。

用吴森的话讲，他挑选服务员的标准，就是好看的里面挑漂亮的，漂亮的里面挑有经验的。

前四位中有三位在大略交谈了几句后，吴森都带着职业微笑来一句“不好意思你不太合适。”

眼前的女孩不用去交谈，也是挂吊在他标准之下几丈远的地下停车场里，只是往常随口说出的不太合适，像是被一口痰堵在了喉咙里，让他无法说出。

“你哪里人”坐直了身体，吴森准备还是直接了当拒绝女孩。

既然难免伤害，那么还是越快结束越好，时间长了他会更烦躁，女孩也会多受希望的煎熬。

“我是定西农村的，初中毕业，成绩不差，我需要这份工作，我会好好努力的，请您收下我，求求你了。”女孩抬起头，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而不是浓重的甘肃口音普通话说道。

阳光从蓝色的双层玻璃透过，再从对面有着帆船大海的装饰画塑料面反射过来，为女孩瘦小的脸庞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蓝，混合着营养不良的肤色，让女孩的脸与褪色的西装混成一团，已经滚到吴森舌尖的，会让女孩彻底绝望的话语又重新缩回到了喉咙里。

“玉霞姐”吴森本能的冲着左侧墙壁大声喊道。

“领导，什么事？“

吴森用打火机点燃烟的时间，一个一身职业装三十多岁女子就已经到了吴森办公桌旁，她麻利地清理着办公桌问道。

“你带她到职工食堂先吃点饭，再到我这儿来”

“食堂今天吃的面，面已经没了，羊肉臊子倒是还有”

“你给面点师傅说下，就说我还没吃，让他们下点。”

“好的！”

方玉霞是酒店专职消防专员，消防室就在吴森办公室左侧，她老公是酒店消防装修的老板。

看着方玉霞毫不忌讳揽着女孩肩膀走出办公室，吴森用圆珠笔敲了下桌子：“玉霞姐，我这还有点事给你交代。”

“什么事？”

“吃完饭，你告诉她酒店人已经招满了。对了你别又好心泛滥”吴森压低声音说道。

方玉霞做了个ok的手势。

办公室重新回到了寂静，吴森半躺在椅子上，心情又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将方玉霞喊回来，收回他的吩咐，但他最终也只是在心里喊了一下，可以预见，这个瘦弱女孩他不容留，那么在别的正规一点的企业中，她也很难被聘用，最后的结局很可能是在城乡结合部那些小招待所或黑酒吧落脚，那么她的命运轨迹将会滑向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

可自己又能怎样呢，即便他这里通过了，还有部门接收问题，在以效益为中心的前厅部，是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穿戴有些邋遢怪异，且无一点工作经验的女孩的。

“想那么多干嘛，这是个社会问题，这里也不是福利院，况且每天这样的女孩，这个城市有很多”

时近深秋，不大的窗户早已掩合，酒店的中央空调也运行起来，这让办公室有了一股潮湿的霉味，而闭着眼努力驱散烦躁的吴森，在一阵阵困意的侵袭中，感觉自己也在逐渐成为这霉味的一部分。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手机嘶哑着嗓子喊叫了起来。

“你好，我是吴森，有什么事吗！”

吴森依旧闭着眼睛，把电话放到耳边，按了接听键，很机械职业的问道。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我就喜欢你这么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样子。”

“什么事。”

“我在秦味斋要了两份清炖羊肉，你来吗？”

“你都点上了，我还能不去吗。”

林真真是酒店的出纳，但在酒店里，她的另一个身份则更被人重视，那就是董事长的侄女。

林真真不算第一眼美女，却属于耐看型。

此时林真真对面略显猥亵的中年男人冲着吴森嘿嘿一笑，然后继续埋头苦吃。

“你们这不是两个人吗，还叫我干嘛。”

“我不算，我只是顺路蹭吃，你两爱干嘛干嘛，当我透明就好。”

顺着街道一路走来，在清冽的西风里浸泡了十几分钟，早晨无端由的烦恼似乎也被西风一路带走了，吴森笑骂道：“这么好吃的羊肉泡馍都堵不上你的嘴。”

“只准你占尽真真妹子的好处，哥就不能蹭顿饭了，是不妹子。”

“吃你的吃，没人把你当哑巴。”林真真捂嘴轻笑。

才舒缓下来心情，一下子又烦躁起来，吴森兴趣缺缺的坐了下来。

“我先走了，你俩慢慢聊。”中年男子紧趴了两口，就起身离座走了。

“赵扣子早晨拉我去了趟西城支行，这不才闲下来。”林真真递给吴森一双筷子。

赵扣子本名赵海川，是酒店的专职司机，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

清炖羊肉端了上来，清清洌洌的汤里有着十数快薄薄的羊肉片，汤面上飘着几朵绿绿的葱花和香菜。

往常清腻滑爽的羊肉，在吴森嘴里却似嚼蜡。

夹了几片羊肉片送到吴森碗里，林真真轻声说道：“晚上去我那。”

“不了，晚上有几个老乡来我这。”

见吴森不咸不淡的样子，林真真感觉很是委屈，不再说话。

吴森从家乡来到银州找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后，便报名上了夜大，在夜大他认识了林真真，然后在林真真的猛烈攻势下，做了她的男朋友，后来林真真就让他到了现在的酒店。

起初吴森凭借俊朗挺拔的外形，担任安保部部长，管理保安和洗衣房事物，但之后，凭借他良好的文字功底和较好的团队组织能力，不到两年，就做到了酒店高层——行政副总，当然这中间有着林真真的推力。

在吴森晋升过程中，一些原本酒店高中层行政人员如办公室，人事，采购，工程等经理或主任陆续离开了酒店，而这些位置也没再招人，全部由吴森一人承担，在私企，老板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员工的，毕竟吴森在工作上始终显得游刃有余，也很出色。

只是现在，原本亲昵的小恋人约会，无比清冷，就像屋外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