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午市虽然没有晚市那般兵荒马乱,但也绝对不会容许员工坐在职工食堂虚度时光,即便有临时调休的,也会早早换了制服,回宿舍补觉或上街浪一圈去。
公卫大姐在上客时间段,是绝对不容许出现在前厅,因此,每当到了这个时间,就是她们打扫职工食堂、职工更衣室的时间,打扫完他们就可以在职工食堂或躺或卧,休息上一会。
对于这些老于世故的公卫大姐来说,职工餐厅,就是她们的地盘,是她们可以栽一棵树,然后挥舞着拖把,霸气的喊一声:“此山是我开!”
当然,就像古代占山的一样,在她们眼中,也是有着可劫道和不可劫道的人群划分。
简单来讲,就是她们内心将酒店各类人等划分成几个阶级,然后自觉地将自己归结到某个阶级,获得一些阶级划分上的优越感。
老板(一年偶尔来几次)和高管(不常来)这是资本家地主阶级,是绝对需要微笑和尊重的。
中层管理者和部分小领班,这是富农阶级,是做好自己,不被抓住小辫子,可适当尊重的。
小领班和部分服务员,这是中农阶级,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阶层,大家和和气气,井水不犯河水。
餐厅服务员、传菜员、客房服务员这是贫民阶层,在这里是不能碰触伤害她们利益的。
还有一些特殊人物,再特殊对待。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们不善良,不友爱,她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比谁都痛恨生活的不公平,社会的贫富不均,但所谓缺失什么,就会拼命的想得到什么,于是在职工餐厅,她们用苦难多年得到的经验,敏锐的察觉出自己的权利,并灵活运用到巅峰,获得一点可怜的利益,沾沾自喜。
生活就是在苦难中寻求快乐,成为生存的理由。
在这一点上她们并不比我们卑鄙,我们也不比她们高尚。
在这酒店中,那个人不管他身处何位,都会将周围的人划分成三六九等,这是生存的需要。
曾经有莽撞的愣头青和不谙世故的小丫头片子试图挑战她们这点利益,却无不被她们的团结和见风使舵,回击的鼻青脸肿,灰溜溜仓皇而去。
对!在共同利益的维护上,她们出奇的团结。
今天,一进职工食堂,很显眼的就看到一个奇装异服的小姑娘,坐在餐厅正中那张最好的长椅上,起初她们并不在意,认为这小姑娘会像往常那些女孩一样,见她们来了,就匆匆离开。
但很快,她们发现自己想错了,这女孩根本就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而且,眼睛中有一种闪亮,在打量着她们和职工餐厅。
这种闪亮,在很多书上叫做希冀的目光。
或许是这太过明媚的目光,点燃了这些大姐心头的怒火。她们一个个停下了手中的活,望向水兰花,这个长椅是水兰花休息专用长椅。
水兰花是公卫领班,是职工餐厅这个小寨的领头大姐大。
“都干活,看什么看。”
水兰花甩了下拖把,对着几个大姐训斥道。
拖把从地面污水中迅疾掠起,力道并不大,但却把握的恰到好处,扬起的污水中途并没有散开,直到扑上女孩,才四散开来。
女孩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我们在打扫卫生,你再坐这,难免还会溅上一身的。”压抑着心头的得意,水兰花看着用袖口抹着脸上污水的姑娘,冷冷的说道。
背后的大姐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或许每天低眉顺眼的时间太长,一时间这些大姐都从这女孩的狼狈中,获得了极为满足的愉悦。
笑声中,女孩更加慌乱起来,忙向后退去,长袍般的衣裳挂到了桌角,人直直的摔倒在地上。
笑声嘎然而止,谁都能感觉到这一摔的沉重。
老于世故不等于放弃善良,或者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利害关系的选择,是继续痛打落水狗还是做个慈悲菩萨。
这个女孩的身体看起来很羸弱,这重重的一摔后,并没有立即爬起来,而是卧在了地上,身躯在微微颤抖。
真要是摔出个事故出来,以在场大姐家里的经济状况,无疑是灭顶之灾。
大姐们悄悄地挪动着穿在雨鞋里的脚,很快,便让水兰花成为孤家寡人。
水兰花惊惧不定,她此刻的心情,并不会比躺在地上内心哭泣的女孩好很多,一家三口,整日游手好闲的丈夫和一个花费不菲的大学生女儿,让她一直在坚强的负隅顽抗,争强好胜掩盖下的崩溃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如山洪般,湮灭她颤颤巍巍所拥有的一切。
蔡花花躺在地上,是的,方玉霞已经帮我们问清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她叫蔡花花,一个很土气的名字。
对于出生在贫困地区农村的女孩,是没有那么娇气的,这一跤与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这一摔,让蔡花花心头沉郁很久的委屈喷涌而出。
从家乡逃到银州,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她几乎就是在白眼和惊惧中度过的,她去过十几家企业应聘,无一例外都被拒之梦外,被询问的话语没有超过三句。从昨天到现在她颗米未进,平日里壹分壹角积攒下的财富,在付完昨晚的房租后,已所剩无几。
今天她鼓足勇气,进了这家她所见过最气派的酒店,这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她下定决心,哪怕跪下也要留在这里,所幸在经过苦苦哀求和一包红河烟后,被人高马大的保安带了进来,这之后似乎一切都朝着她的希冀大步向前。
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吗?会的!
疲惫席卷而来,蔡花花趴在地上,她需要缓一下,然后振作起来,迎接美好的明天。
寂静,如同黎明来到之前的寂静,职工餐厅里只有漏水的水龙头用滴答的不满,来抗议这可闻针落的寂静。
“怎么了,花花!”
方玉霞出现在职工餐厅中,她快步走到蔡花花身旁,放下手中热腾腾的面,不顾蔡花花一身污水,将她扶了起来。
水兰花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原本以为这个女孩,只是某个不起眼的酒店员工家的亲戚,是可以小小惩戒一下的,可现在看来,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真是瞎了自己的狗眼了,这要真是有什么事,那自己这一家就算完蛋了。
方玉霞不在她们所划分的阶层里,是必须特殊对待的一个人。
方玉霞的特殊不在职务,而是在她的慷慨。
这里的每一位,都或多或少的接受过她的馈赠。
“没什么,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谢谢玉霞姐。”
蔡花花站了起来,努力的挣脱开方玉霞的扶持,她不愿意自己一身污水,再将方玉霞那身笔挺的小西装弄得更脏。
看到方玉霞,蔡花花的眼睛里又明媚了起来,明媚的似乎让职工餐厅充满阳光,而那些大姐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方秘书,这女孩谁呀”
趁方玉霞洗手的时候,水兰花瞄着蔡花花那碗肉量很足的面,那应该是贵宾用臊子面,带着羡慕、惶恐和不安,悄声问道,一众大姐也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方玉霞不是秘书,只是一个专职消防员,但大家见吴森很多事情都交给她来办,就起哄喊她方秘书,她也就笑过不以为意。
“是吴总家乡的一个妹妹。”想了一下,方玉霞回答道。
水兰花看向蔡花花,心里盘算着。
吴森也是定西出来的,只是他成长于定西市城区。
正在陪林真真转商场的吴森突然感到耳朵一阵莫名的火烧,他摸了一下,想起林真真要他下午一起去看曾杏绯的牡丹画展,于是掏出手机。
“玉霞姐,下午我有事不去酒店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的!”
“谢谢了,那就这样。”
“哎,吴总,那个女孩你准备怎么办。”
“那个女孩?”
“就是你家乡那个小妹,早晨那个。”
“你办事我放心,好了就这样。”见林真真耳朵凑过来,吴森压了电话。
“她办事你放心。小心哦,人家老公可是大老板哦!”林真真一旁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