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吴森所料，下午蔡花花一进职工餐厅，餐厅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甚至出现了几秒钟万籁无声的情景，然后是一阵低声的嘈杂。

焦点，绝对的焦点，只是这次，和她前天在餐厅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屈辱和嘲讽的焦点不同，这次，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钦佩，有畏惧，有赞许，还有些许躲闪。

一石激起千层浪，昨天晚上的事，经过一天的发酵、酝酿，传播，已经有了很多版本。

流传最广的是，蔡花花一个人，用从小练就的内外功法，拳打脚踢，将三个持刀女匪打的落花流水，跪地求饶，最后还是警察来了，才阻止了蔡花花继续痛打落水狗的行为。

还有一说，则滑稽了许多，说是蔡花花之所以会到酒店，是因为惹上了情债，然后被人堵上了门，只是结果，却是堵人的被打，被堵的打人。

至于真实的原因，一张床引起的腥风血雨，则被传播者自动过滤掉了，结果传到最后，就连蒋晓玲这样，亲眼目睹之人，也在怀疑，怕不是真为一张床引起的风波吧。

作为焦点人物的蔡花花，似乎跟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样，她依旧沉浸在自己上衣口袋，那款老旧手机带给自己的快乐中，还有，就是明天的约会，蔡花花竟然隐约有了些期待，这一点期待让她自己都有些疑惑，毕竟那可是一场鸿门宴，有什么可期待的。

“看看，那就是吴总妹妹，楼面的蔡花花。”

“那个！那个？”

“就是排在第三个，短发头，很漂亮的那个。”

“哦，真够养眼的，好像全餐厅的人都在注意她呢，可咋感觉她好像对大家的关注无动于衷呢。”

“知道啥叫高手不，这就是，知道啥叫风轻云淡不，看看人家就懂了吧！”

几个男孩窃窃私语着，其中一个猛然说道：“我发觉自己喜欢上她了，我要追求她。”

众人皆惊倒，于是餐厅里一阵凳子倒地之声，有人惊叹：“猛人兄！”

期待的时候会觉得时间很遥远，但当期待的到了的时候，似乎期待的时间只就那么一秒钟而已。

丽都KTV在银州的东南面，和酒店隔了半个城市的距离，当蔡花花接到吴森电话，跑下楼，看到坐在出租车前排，对着她微笑的吴森时，她感觉期待中的焦虑和不安，似乎都被那沉稳的微笑吹散了，一点一滴，汇入到飘零的小雪中，覆盖在她的额头，肩膀上。

仿佛只是打了一个盹，秋天就被弄丢了，于是冬天如约而至，以一场小雪的形式，华丽丽的登场。

从昨天半夜，银州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坐在出租车后排的蔡花花，目光越过吴森并不壮实的肩膀，看着雪中迷离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行人，还有那些欢天喜地的孩童，在街上嬉戏打闹着，街道两旁五颜六色的店铺招牌，在她的眼中流淌着，宛如少女五彩的情怀，最终汇入前排沉稳的背影，让蔡花花的心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出租车后排，除了蔡花花，还有聂磊和杨树强，聂磊是必须去的，至于杨树强，蔡花花只是和他互相问了一声好，至于为什么他会在车里，蔡花花并没有去多想，也没有去问，一切都是吴森所安排的，何必去想，何必去问。

聂磊则有些郁闷，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带上杨树强，莫非吴森以为带一个强力猛人，就可以在即将到来的鸿门宴中扮演樊哙的脚色，他心中暗叹：这吴森的社会经验也太稀薄了，简直有点想当然的幼稚。

一幢四层略显老旧的临街独栋小楼，门脸不大，正门口长长探出的门檐，含着两扇深色的玻璃门，就像一张巨嘴，伺机要吞噬路过的行人，这就是丽都KTV。

丽都KTV并不很大，在银州却很有名，据说这里有着全银州城最正点的小姐，而且每一个到这里的客人，都会很自觉的遵守着这里的规矩。

吴森四人进了丽都，就立刻有帅气的服务生前来接待，然后将他们带到了约好的包间。

走进包间门，迎面是一块贵妃出浴的磨砂无色雕刻大屏风，将看往包间内部的目光全部阻挡住，转过屏风，包间内部才能毕现在眼前。

只是此刻，包间内只有一盏小小的、昏暗的壁灯发出微弱的光亮，隐约的照着中间一张硕大的沙发，沙发上躺着一个穿着背心、吊着一条粗大的黄金项链，有着纹身的大肚子男人，他头枕在侧坐的石晓蓉裸露的大腿上，睡得正酣。

见有人进来，石晓蓉将食指竖在嘴上，示意进来的人不要喧哗，然后指向右侧。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昏暗中，那里隐隐约约有一排沙发。

从进入这个被昏暗浸透的包间那一刻起，紧张和不安的情绪，便潮水般涌上了蔡花花的心头，她转头去看吴森，但在这昏暗中，有的只是模糊的轮廓，而等坐到了沙发上，更加昏暗的环境，带着莫名的挤压，让她感受到更加紧张和不安，有种叫恐惧的东西，正在漫过她的视觉，向她逼近。

非常静寂，静寂的只有那亮着的朦胧的灯，清晰的传来电流嘶嘶的声音，像有邪恶的马蜂，正在伺机而动，随时给与人恶毒的一击。

在家乡，每天夜里蔡花花都是独自入眠，虽然也是昏暗，但那个昏暗里有如水的月光，此起彼伏的虫鸣，还有鸟儿煽动翅膀的声音，那是静怡的昏暗，这里却是让人窒息的昏暗。

这时，一声轻响，然后蔡花花看到了一点火苗，然后依次照亮面色沉寂的吴森，一脸莫名笑意的杨树强，面色有点僵硬的聂磊。

火苗消失了，三点烟火忽明忽暗，抵御住蔡花花周围的黑暗窥视，那种窒息的挤压感霎时消散了许多，蔡花花心头的不安和紧张开始渐渐消退。

一只手轻轻拍了下蔡花花的肩膀，那是吴森的手，这手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蔡花花的心重新静怡了下来，昏暗似乎也被这一拍，驱散了很多，现在蔡花花可以隐约看到吴森的面庞了。

聂磊身体板的很直，蔡花花靠着沙发背，感觉有点发困，昨晚她的大脑，因为某种欣慰，而一直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没能睡的踏实，现在的心境非常安宁的她，感觉上下眼皮在打架，有点想睡，只是这里似乎并不是睡觉的好场所，可那个大肚子男人咋就睡得那么安稳呢。

一旁的吴森和杨树强，正在低声交谈着着什么，不时有轻微的笑声在静静地包间内回响。

处于昏暗灯光下的石晓蓉，很不满意这边时不时轻微的笑声，从蔡花花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灯光笼罩住的她，双眉紧蹙，神情上的不满在逐步升级。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吴森的手机嘶哑着嗓子，在昏暗中突兀的喊了起来。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吴森站起身，走向身后的昏暗。

“谁呀，懂不懂礼貌，没看见有人在午休！”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男声，让房间内浓郁的昏暗颤抖了一下。

“是客人来了，可惜人家客人似乎并不把你放在眼里。”

“没把我放在眼里！？没关系！没关系！咱出来不是为了生气，是为生活所迫，找点小钱花花，只要有钱，啐哥左脸，哥还会把右脸贴过去，咋样妹子，你那边的的帐算好没有，算好了的话，在加两笔，首先这包间费要算上，新客打个九五折吧，再者打扰了我的休息，这精神损失费也必须得有吧。”

“那自然了，这是必须的必须！我这五万，加上哥这六万，十一万，咱取个整数，那就十万了，行不哥。”

“蓉儿妹子，你太菩萨心肠了，太善良了，太让哥感动了，都像你这样，这世界该多么美好！哥爱死你了！”大肚子男人起身，带着哈欠，在石晓蓉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怎么样，我亲爱的客人们，给个话啊。”

蔡花花睡意全无，她惊讶的看着亮光中的两个人，想确定一下，这是不是和家乡村里来的那些草台班子一样，是来演戏逗乐的。

昏暗中，吴森轻轻拍了拍蔡花花的手背，蔡花花明白了，吴森这是要她安静的看着就行，哦！还真是演戏的！

“我说哥唉，你看你这么平和的和人家说话，可人家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放一个，明显是不同意你的意见，这可咋整啊，莫非他们想耍赖帐不成。”

“不会吧，我这么和颜悦色的要账，居然有人想赖账。”大肚子男人说着一拍面前的茶几：“你们放个屁行不，别在那给哥我装聋子，让我妹生气好不！”

说完，大肚子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屁！现在没有，不过你要是真的想吃，拿个碗来，哥等会给你盛碗热的，大嘎子！”这是杨树强的声音，蔡花花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同唱片机上的唱片，突然碎裂，大笑声戛然而止。

“谁！那个王八蛋！不想活了是不！”大肚子男人暴怒了。猛的推开倚在怀里的石晓蓉，腾的站了起来。

大肚子男人本名陈军，现在道上的人都叫他佛爷，现在在银州灰色地界也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一号人物。大嘎子是他当年刚进入社会时的诨号，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皮条客手下的小马仔，而后，那个皮条客后来死于非命，他才重新拜了大哥，然后凭借他敢打敢冲，颇有些江湖义气的性格，混得有模有样，在银州了点小名气和势力，

对于陈军而言，他最不愿意被人提起的，就是他被人叫做大嘎子的那段经历，这是一段在灰色世界都不入流的经历，，是他耻于提及，想要遗忘的过往，但现在，被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带着嘲讽，轻松写意的的喊出来，就如同在他身上连皮带肉扯掉一块般，露出血淋淋的过往，明显这个人不是吃了熊心，就是吞了豹胆，他一定要给这个人一个好看。

知道自己大嘎子这个诨号的，基本上都是当年和自己一样混得不如意的瘪三，而现在这个喊出他大嘎子诨号的，应该就是这些瘪三中的一个，因此他要给当年的这个瘪三，当头一棒，把他敲醒，让他知道，自己早已脱离了他们的队伍，成了人人畏惧的大哥大。

“开灯！奶奶滴，我倒要看看，那个混账王八蛋这么喊老子！”陈军面容狰狞的怒吼。

这时吴森已经打完了电话，他走了回来，重新坐下，拍了拍蔡花花：“别怕，有我呢。”

吴森的话平和且极富感染力，蔡花花猛然被揪起的心，又重新安稳如初。

“吴总，这事怕是要坏！”聂磊心中大为惶恐，甚至有些战栗，暴走的陈军散发出的愤怒，让他感到坐卧不安：“杨主管他，唉！”

在聂磊心中，他才是酒店这方真真的谈判斡旋人，凭借他曾经在社会上混过几年的关系人脉，昨晚，他就已打听到今天面对的将是什么人，而且他已经托人找了关系，据说一个并不次于陈军的重量级人物，会在自己到来后不久，给陈军打个电话，说和这件事情。

昏暗中，聂磊看向杨树强的目光有些气急败坏了，暗自嘀咕：“真是应了那句话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陈军左侧的灯首先亮起，灯光下，四男一女五个人，正静寂的抱着膀子站在墙边，带着冷漠，看着这边。看样子，应该是吴森四人来之前，就站在那里的，只是光线太过昏暗，吴森四人没有看见罢了。

那个女人蔡花花认识，正是前晚挥刀袭击她的刀姐。

这一切都是陈军事先布置好的，他要用静寂和昏暗压迫吴森四个人的神经，让他们紧张起来，然后用调侃进一步让对手感到畏惧，再用墙边突然出现的这五个人，给与对手已经脆弱的心理最后一击，彻底打垮对手的抵抗之心，即便没有彻底击垮，那么当他转过身，对手头顶的灯亮起来时，他希望看到一张张惨白畏惧的脸。

虽然剧本似乎有了那么一小点点偏差，陈军相信，这只不过是脆弱的对手，最后的负隅顽抗。

这时，陈军的电话响了。

聂磊心中暗喜，这个电话，应该是那个重量级人物打来说和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