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娥,不,我叫龚娥。其实,我早已忘记了本来的名字。
来汴京前的事,我已不太记得清楚。我只记得我曾在益州生活过很长时间。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在那里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或许我还曾爱过一个人,可是后来,我们都放弃了彼此。
二十五岁那年,龚美带着我从益州来到京城。当我第一次看到京城时,就被它的金碧辉煌,被它的高楼大厦,被它的熙攘人群所震惊。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已决定即便舍弃一切,也要成为一个汴京人,要成为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的人。我只想赶快与过去在益州受的清贫、屈辱、窘迫、忐忑、惊慌划清界限。
我与龚美投靠了给事中张耆。张耆和他夫人见我第一面时十分惊喜,两人窃窃私语,似乎在对我评头论足。我那是极其缺乏自信,十分不喜欢他们品味的目光,站在我身旁的龚美给了我一记笑容,示意我放心。
后来张夫人让我表演最擅长的乐舞,我便选了伴了我数年的鼗,跳了一曲《江南可采莲》。曲终舞静,在座皆不语,就在我以为自己失败心灰之际,张耆忽然拍案而起,一边鼓掌一边大笑:“纤纤细腰,袅袅长袖,柔软舞姿,如浮云流波,如虚幻飘逸,他一定喜欢!”
我最终留在了张夫人掌管的教坊里,成了一名歌女。在张夫人的训练下,我的歌技、舞技和礼仪都得到飞速进步,再也不似以前随性自学。我只想在汴京生根发芽,所以日日苦练,心无旁骛。直到两个月后,我再次张府。
我奉命要为张府的宴饮表演乐舞助兴。来汴京后,我已多次为宴饮表演,却不知这次将彻底改变我的人生。我还记得上场前,张夫人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当时我并未多想。我已不记得我跳了什么曲子,大约是众多拿手曲目中随手选了一曲。我惟一记得的是主位上那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他似乎一直专心地和张耆说话,可我知道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我身上。
那日我连跳了三曲,结束后,张夫人将刚退到门口的我拉住,道:“去换衣服,再跳一曲《旋怀》。”
《旋怀》是近日新练的独舞,其精髓在于能让观者产生舞者随时会婉转飞入襟袖的错觉,我虽已牢记舞步节奏,初步领悟要义,却还未得其精髓。张夫人为何会让我跳这一支?
见我疑惑,她却并不解释,只是一直推促我去更衣。
我不明就里,进入更衣室的那一刻,张夫人问我:“你知道那是谁吗?”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那名地位不凡的男子,却不知他的身份。
张夫人一脸喜气道:“那便当今的同平章事,也是当今圣上最喜爱的三皇子,襄王!”
我愣住了,我知道他地位不凡,却不知竟然不凡到如此地步。
张夫人又悄悄道:“既然你有心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好好服侍他吧!”
我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她推进了更衣室。
心中隐隐顿悟,原来这就是昨夜龚美说的机会,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只是没想到,衣服换了一半,门就被推开了。我以为是张夫人,便道:“夫人稍等,我马上就好……”回头,却见襄王推门进来。
我十分窘迫,手忙脚乱地想拉好衣服,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张夫人说你很仰慕我。”他的眼中有我见过的火光。
恍惚间,我想起了那个人,可是我又想起了与他的约定,于是我顺从了襄王。
倚窗而立的长桌上散落了一桌的衣服,阻隔了桌面的冰凉。我侧脸看向窗外——透过半掩的窗户,窗外红艳的海棠似乎开得正旺。明明春暖花开,我的心里却泛起一阵凉意。
直到襄王抬手替我擦泪,我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起,早已泪眼朦胧。他说:“本王不管你为何流泪,但从今日起,本王会让你再无可悲之事。”
我回头望着上方的襄王,笑得更加明媚了。害怕他窥得我心中的悲情,我笑着搂住了他。
那天傍晚,龚美来找我。
我冷冷道:“你现在还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他站了一会儿,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真的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咬着牙道:“你滚吧。”
如我所愿,他真的走了。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为他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