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对面的三伯母一脸喜气道:“弟妹啊,你是觅得佳婿精神爽,家事得意,赌场失意!”惹得一众人等乐开了怀。
“那自然是,那自然是。”王夫人乐呵呵地又去摸牌。
另一边,王蒙正三言两语地问了几句,就明白太后是有意让刘遇安去处理黄河水患,好为他正式进入仕途做准备。再加上王家本就是历年协助朝廷赈灾的大户,现在刘王两家又联了姻,拍刘遇安去赈灾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两人聊天的时候,王若素因好奇,早跑到母亲那边观看起牌局来——她对巴蜀民风号麻将早已有所耳闻,也想尝试,无奈身边每一个人会,现在家里竟然摆起了两桌麻将,她怎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呢?
过了一会儿,王夫人再次气馁,对身后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儿道:“去把你爹叫来,他是嘉州人,对麻将必然有天赋。”
王蒙正巧听见了,便说:“我祖籍嘉州,却生在汴京、长在汴京,不会那玩意儿。”
王若素观战了几圈,大概明白了规矩,于是主动请战。上场后,她一边摸牌,一边熟悉规矩。结果几圈下来,还是一败涂地,引来坐在她身后观战的王夫人一顿鄙夷。
“我来试试吧。”刘遇安不知何时站在了背后。
你?哦,对了,他在巴蜀待过好些年。“你会这个吗?”王若素起身让他,眼里有一点点期待。
“刚才学了下。”
“……”王若素无言以对。
小姑母几人听着就更乐了,纷纷打趣道:“哎呀~~新姑爷,你可要让着我们几个哟~”
刘遇安轻轻笑了笑,落座后,动作并不娴熟地摸牌。
但是——不过片刻功夫,刘遇安便推牌道:“自摸。”
大家瞠目结舌,纷纷上去验他的牌,果然是自摸,又纷纷说新手就是运气好,王夫人与有荣焉般眉开眼笑。
可是几圈打下来,刘遇安把把自摸,牌还越胡越大,王夫人输出去的银子一一都赢了回来。几位姑母脸上虽笑着,却不自觉地叹起气来。
一个说:“都说新人要交学费,新姑爷竟然一下就学会了。”
一个说:“没想到新姑爷在麻将方面这么天赋异禀。”
另一个说:“来来来,这把我要大杀四方了。”
王若素站在他身后悄悄戳了他一下。他轻轻笑了回,也不回头看她。接下来,他除了偶尔小胡一把外,把把点炮,不多时,又把银子都输出去了,几位姑母心照不宣地笑了。
未几,有丫头过来催饭,正在牌桌上酣战的众人哪有心思吃饭。王夫人便替了刘遇安,叮嘱他早去吃饭,别耽误了公家事,又催王若素同去陪吃。
饭桌上,王蒙正少不了几句叮嘱,刘遇安都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答两句。王若素默默地看着他,既陌生又熟悉。在辽国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这个人竟然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船仓里初次相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又是那么遥远。但他此刻是真真实实地坐在自己面前,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颇有王室风度。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那张冷漠得与世隔绝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似乎近来他整个人都少了两分清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情。
吃过饭,父女俩送他到门口,阿桂早在这里等他了。他深深地看了王若素一眼,便登上马车。王若素看不懂他眼神的意味,悄悄朝他背影吐了下舌头,回屋继续研究麻将大战。
虽然已成婚,但因这个若有似无的“夫家”,再加那个新婚次日就奔赴灾区的丈夫,王若素真不觉得自己和没成婚有什么两样。不过她晚上还是回刘府居住。
这日闲来无事,想着刘遇安临行前交代的话,她让红珠把周妈和周叔唤到了厅里。
王若素这才第一次打量两人。周妈一身酱红色布衣,整齐干净,微微花白的头发梳了个发髻,仔细地盘在脑后,五官端正,像个干练之人,一脸恭顺地看着她。周叔看起来老实巴交,见王若素打量自己,便嘿嘿地朝她笑,颇为局促的样子。
王若素挺直了腰板,给二人打了招呼,便问:“周妈,听遇安说,这个院子一直只有你们一家子在打理?”
周妈如实地点头:“是的,夫人。我家四口人。前几年儿子和女儿都成婚了。儿子和媳妇儿在城西卖鱼,女儿和女婿也在那里开了个小饭庄。如今院子里只剩下我们老两口。”
王若素笑道:“如今您儿女都有了交待,真是有福气。”
“嗨,都是小本买卖混日子的。我们还年轻,还可以自食其力,等老了再依靠儿子。”
看来周妈一家是比较清楚干净之人。王若素想了想,问:“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这院子的呢?”说着,她环顾四周,像是自言自语:“听说这个宅子以前是太后入宫前的府邸。”
周妈笑了笑,提到太后,她的脸上也沾了几分喜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处宅子最初的确是太后的,不过可惜我们没有福分服侍太后——我们是太后入宫后才过来守院子的。”
“这么大一处宅子,就只有你们一家人打理,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妈脸上依然堆着笑:“隔三差五,我都会招几个人临时过来大打扫。不过因为多年无人居住,必定不如王家院子那般精致亮堂。”
谈了好一会儿,王若素并没有从周妈嘴里得到什么有效信息。要么是周妈守口如瓶,要么是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王若素喝了一口茶,道:“是这样的,周妈周叔,遇安去赈灾前,说府上人手有限,让我安排。我从家里带了八个陪嫁丫鬟过来,虽然人数不少,但估计要照料这个院子还是不够。你比我熟悉院子主人的习惯,你看是再招人呢,还是按原来的做法?”
一直笑呵呵地周叔愣了愣,看着自己老伴儿。
周妈没料到若素会问她的意见,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夫人,您现在也是这宅子的主人,您主意便罢,您拿主意,您拿主意。”一边说着,还一边摆手。
人只有在心里有想法的时候才会多次重复一样的话。太后的习惯对这个宅子而言已经不太重要,王若素思虑一番道:“太后去年将宅子赐给遇安,他怎么没有多招几个人呢?”
周妈忙道:“工部来修缮房子的时候,我给爷提议说事多人杂,多找些自己人来照看院子。但爷说工部的人可靠,还说要等夫人过门后再拿主意。”
王若素呆了呆,刘遇安会这么在乎自己的看法?刘遇安在他爹的刘府似乎一直独来独往,没听说和谁走得近,在自己的刘府似乎也没有想找人的意思。这个人似乎一直是个孤独的存在。那他在马车上让自己安排人手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怕自己不习惯没人使唤?怕怠慢了自己?又想到娘每次添置更换人手时的念叨、费神,她更是打起了退堂鼓。娘如此精明能干只是添置更换几个人手就那般劳神费力,遑论这院子一下新进十几人!算了,还是等婚期结束后,让娘来帮忙主持吧!
王若素收回思绪,抬头见周妈一副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样子,面上微微一热,不自觉地干咳两声,道:“这样吧,周妈,等遇安回来我们再商量招人的事儿,眼下院子里一切照旧。”又看了看立在两边的陪嫁丫鬟,对周妈道:“周妈,既然你是这院子的主事,我带过来的丫头,你看着安排,该让她们做的事情,你便合理安排便是。”
周妈推辞几句,便应承了。王若素让周妈留下来给丫鬟们训话,自己打算道后院溜一圈。红珠见她要走,想跟着她,又顾忌周妈。王若素朝她摆摆手,一个人走出了主厅。
她两手背在身后,悠闲地在这个新家里晃悠。这十余天,她白天没事总在刘府转悠,花草树木,林林总总,基本都摸清楚了,守院子的周家两口也算本分勤快,但就让他们老两口打理偌大的院子,不仅是人手不够,简直是太不够了!
又来到后院,看到中央一大片荷花池心里微漾——当年娘怀着自己的时候,有道士说自己幼年必遭水祸,爹一听二话不说便将晏璧仓里的池子给填了。可惜爹填了池子也不能阻止道士的话应验——王家千防万防,可三岁时自己还是落在了八王爷家的池塘里,若不是遇上同样溜出来玩耍的益哥哥,恐早已毙命。
五年后,当王若素与赵祯在街上偶遇,还是赵祯先认出了她。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出长成的人儿打趣道:“这不是王家那个喂鱼却把自己喂进池塘的小娃娃吗?”说完,他忍不住轻笑,露出浅浅的虎牙和深深的酒窝。而她小小的心却漏跳了一拍。
王若素想起当年,眼眶微润。她深呼吸了口气,无所谓般地耸耸肩。溺水的情形早已忘记,可自此以后就对大片水域产生了胆怯,总觉得水中有无形的魔力会把人吸进去。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池中的八角亭,没有犹豫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