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三天,汴京商会的赈灾粮陆续送到,范可平与王民财、刘遇安等人商议后,按受灾人口分批将粮食分散护送到附近的乡县。王家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范可平乐呵呵地看着积谷满仓的粮食,等着王家一行人向自己辞行。
可王若素不动,王家人就没一个敢动。
刘遇安走进帐篷的时候,某个不受欢迎的人正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翘着腿闭目养神。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直截了当地说:“事情已经办完了,赶紧回去了吧,别让爹娘担心。”
王若素眼睛也懒得睁开,嘟哝道:“不想回去。”
“为何不想回去?”
她翘了翘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公子不想回去还需要理由吗?”
刘遇安认输道:“说吧,为什么还不走。”
王若素睁开眼睛,从床上盘腿坐起来,道:“我听说此次水灾最大的问题是黄河改道向北,而最大的隐患是在冠城县与华城县附近形成了地上悬湖。”
突发洪水之时,洪水在山间奔腾中裹挟大量碎石泥沙,在平原缓坡地带形成悬湖是经常发生的事。可是这次黄河上游连降暴雨,经过河北东路一带丘陵时水势仍然十分凶猛,裹挟着大量巨石与泥沙在冠城县与华城县附近形成了足足有四五丈高的悬湖,为历次洪水之罕见。
刘遇安不置可否:“你说的没错,的确如此。”
王若素继续道:“此次悬湖虽然为历代罕见,但我相信保定府制作的火药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刘遇安笑了笑:“你连在保定府定制了火药的事都清楚,那么,你还知道什么呢?”
王若素也笑了,得意地看着他:“用火药炸河泄洪是最常用也是最有用的办法,但是~”,她作出一副思考状:“问题在于到底是炸北岸呢还是南岸呢?”
刘遇安却收起了笑容:“南岸一共四县十二乡,共有民宅五千余间,尚有七十二口不肯疏散,誓死与祖屋共存亡。北岸一共二县五乡,有民宅一千余间,尚有十三口不肯疏散。”
王若素道:“没错,可惜北岸有皇庄、御用果园、御用牧场共计十六处,还有两位朝中重臣的祖宅,以及朝廷赐给六位大臣的封地,”她眼中的笑意骤然冷缩:“所以,圣旨上下令炸南岸。”益哥哥,这真的是你的决定,还是你迫不得已的选择。
刘遇安沉思了一会儿,道:“无论炸南岸还是北岸,若保定府的火药还不送来,沿湖百姓都要遭殃。”
过了两日,令人翘首以盼的保定府火药终于被护送抵达冠城县。刘遇安和护送火药的方教头多次到范可平处商议。王若素早被范可平排除在外,连财叔也吃了闭门羹。
刘遇安那边怎么也不肯透露接下来的计划,王若素只好白日里跟着他,夜里分心思盯着他。一来二去才两天,王若素终于坚持不住,心里记挂着悬湖,还是陷入了沉睡。等天色亮开,她猛地睁开眼睛,刘遇安的床铺早已空空如也!
她急忙跳起来,胡乱穿了衣服,忙跑到范可平处,抓住一个衙役一问,才知众人天色未亮就已出发!
王若素心中大骂一声,让衙役带路去炸河处,那衙役因见他着急模样,又知他是大家的救命恩人,连忙牵了匹马儿,给他带路。衙役带着他东拐西转了半炷香的功夫,才来到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原上,示意他往东北方向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王若素道了谢,翻上马背,策马急行。行至一半就看到而来巍巍耸立的悬河,粗粗一看,自然形成的河堤已四处破损,股股细流不断涌出,脚下的泥土变得湿润滑腻。她不敢多看,只顾拼命打马前行。
足足跑了三四盏茶的功夫,她才看见前方有一拨人。行至近处,并没有在人群中寻到刘遇安的身影,倒是骑在马背上的范可平十分显眼。
范可平见他到来,忙劝:“王公子!快走快走!马上要炸河堤了,我们都准备回去了!您别来看热闹啦!”
王若素下了马儿,累瘫的马立刻跑到河堤漏水处,吭嗤嗤地吃水。她抬头看了看河堤,方教头正指挥着七八个男子正合力将三大包火药——放入刚刚挖好的凹槽里。
火药很快安置妥当,方教头向范可平道:“范大人,火药已安置妥当,点火的勇士可以准备了,其余人等尽快撤离。”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干练男子从队伍里走出,有衙役递给他一壶烈酒,他扬起脖子咕噜咕噜一口喝净,原地跳了几下后,开始脱衣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接着伸手去接裤带——王若素惊呼一声,一手捂眼,一手阻止:“干什么呢!!”
范可平被他突如其来惊呼声吓得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立刻叫苦连跌:“王公子啊!你怎么还不走!真的要点火了!”说着,带头打马准备离开,又指着地上刚燃起的半炷香,对那勇士道:“香一燃尽,立刻点火。”
那勇士郑重地点点头,他的右手上绑着一串充气的羊皮浮子——那羊皮浮子四脚皆在,只有头尾不在,被吹得胀鼓鼓的,颇有些好笑。
一行人在勇士的目送下,纷纷跨上马背,准备离开。就在此时,头上忽然有人厉声大喝道:“等等!”,王若素寻声抬头,刘遇安施施然地落地,身上穿了一件王夫人给他新做的青色长衫,背上背了个包袱。
范大人抬头看了看高耸的河堤,大觉不妙——他就知道这个京城贵公子不是安分的人!可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掩耳盗铃道:“刘大人,你来的正好!快随我等速速离去!”
刘遇安的右手抬过肩膀,用大拇指指着背后河堤上安放好的火药,道:“这三包火药我要带走。”
范大人哑然,一副“你放过我吧”的样子,一旁的方教头立刻呵道:“好大的口气,刘大人!方某……”
方教头的话被截留在喉咙里,瞪眼看着点了他穴道的刘遇安。
范大人立刻反应过来:“你……”只见刘遇安身形在队伍里迅速穿插,很快所有人被点了穴。当他来到王若素身边时,早有准备的若素迅速躲过,生气地瞪着他,刘遇安只和她过了两三招变住了手,因为地上的泥泞提醒他这是在浪费时间。
刘遇安果断收手,从背上取下包袱抖开,原来是一大块布料。他将三包火药一一取下,包在布料里,扛在背上,随即运气跃上河堤。可是背上的火药足足有几十公斤,又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他试了两次都没法登上去。当他铆足了劲第三次攀上河堤时,背上的重量忽然减轻了——王若素在他旁边伸手拉住了包袱,刘遇安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费了许多力气,终于合力将火药送上了河堤。
悬湖上,阿桂划着筏子靠近两人,火药终于成功地放入筏中。
刘遇安拉了她的手,两人再次回到地面。刘遇安走到方教头面前,道:“教头,事情紧急,多有得罪,容遇安日后解释”,又道:“我们在北岸挖掘了三处炸坑,但不知道是否得当,若您愿意过去指点,请眨眨眼。”
方教头咬着牙,布满血丝的双眼气极火燎地瞪着他,终于眨了眨眼睛。
刘遇安旋即解了他的穴,与王若素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架着他飞上河堤。王若素暗自庆幸:运人要比运火药轻松多了。
方教头一上筏子,那临时编成的木筏又下沉了些许。刘遇安看了看木筏上的二人三火药,指着远远的对岸对王若素道:“你看到对岸的红布条没有?挂在一截树枝上的?”
河面宽阔遥远,里面充斥着不知从哪些家具、房屋上冲下来的木头、不知是属何人的衣服,还有无法辨别的杂物。王若素顺着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刘遇安将她拉近,搂着她的肩为她指引,她方才看到那块红布条。
刘遇安握着她的肩膀道:“我知道谁都没有办法勉强你的决定,但木筏肯定是不能再站人了,要过去的话只能靠轻功,我或许勉强能过去,但是你……你可以回去等我的消息吗?”
站在河边的王若素看清楚河面后早已竖起了全身的汗毛,紧张地一动也不敢不动,听了他的话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刘遇安没想到她如此怕水,立刻命阿桂出发,旋即将手脚已发僵的她打横抱起,送到了地面,留下一句“速速解穴”便离开了。
王若素暗自骂自己不争气,三岁的阴影竟然现在都没有走出。待缓过气,她立刻将众人的定穴解开。
范大人龇牙咧嘴,准备开骂,却被她一把拉下马背。王若素在马背上急问:“去对岸,走哪边更近?”
范大人吃疼得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右手边,待他反应过来时,王若素早已策马奔走。
范大人大吼道:“都不要命了啊?他们不走,咱们走!走!”说罢,爬上了衙役的马,与众人一道急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