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遇安幸运地在河里踩到两处冒头的石块,借了力,这才不甚潇洒地抵达北岸。阿桂与方教头随后靠岸,刘遇安背上火药便跳了下去。阿桂见公子来回奔波耗费了不少体力,便携了教头寻着落脚点,很快也落了地。
地上横七竖八散落了几只铲子、锄头,三匹马儿在旁边找着草吃。小梅还在挖着凹槽,见几人回来,备受鼓舞。方教头是个干练务实之人,急忙查看了三处凹槽,在他的建议下,四人齐齐动手,该填的填,该挖的挖,虽然很快就放好了火药,但河堤已濒临破碎,漏水处越来越多。
阿桂拿出火折子,道:“少爷,我来。”
刘遇安故技重施,乘机点了他的穴道,拿过火折子,对方教头道:“麻烦教头带他们二人速速离开。”
方教头的眼中露出钦佩之色,也明白这里他的轻功最好,活下来的几率最大,便不再多话。
二人迅速将阿桂扶上马,方教头随即跨上马背,赫然发现阿桂无声地留着泪,他惊了惊,没想到主仆二人感情竟如此深厚。压下心中的惊叹,他看了看支离破碎的河堤,咬了咬牙,道:“数一百声就可以点火了。”
刘遇安握着火折子,重重地点头。
小梅眼中含泪道:“刘大人,小梅等你回来。”虽然刘大人与王公子有令人不堪之关系,但刘大人不顾权势为民造福的大义还是深深地打动了她,所以她不仅愿意来这里帮忙,还打定主意,待一切事情都解决了,她一定要以实际行动努力感化刘大人,将他引入正道。
小梅擦了擦眼泪,狠下心挥了挥马鞭,随教头离开。
一、二、三、四、五……方教头一边狠狠打马狂奔,一边默默数数,直到数到一百零九,背后忽然接连传来震天动地的三声巨响,地动山摇。胯下的马儿受了惊吓,差点将他们从马背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马儿,背后就传来了洪水摧枯拉朽之际发出的沉闷哗啦声,马儿也不消他挥鞭,就已逃命似的狂奔起来。
小梅一边逃命,一边放声痛哭,抬头却忽然看见王公子伏在马背上逆行而来。小梅惊呆了,当她意识到王公子是要去找刘大人时,她瞪大了眼睛:原来他们是真爱!
王若素与他们错身而过后,身下的马儿闻到危险的气息,放慢了速度不肯向前,她只得一边拼命地打着马背,一边吼:“相信我!没事的!相信我!没事的!”
不知是被打得吃痛,还是她的话起了作用,马儿竟然再次飞奔起来。
地上的水已没过马蹄,王若素一边急切地寻找着刘遇安的身影,一边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前方的轰鸣声已越来越近,马儿再次驻足,开始往后退,任她怎么抽打都没有用。就在她和马儿较劲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刘遇安短促的疾呼:“若素,快走!”而他的身后,丈余高的洪水汹涌奔腾。
王若素大惊,立马调转马头,马儿如箭一般射出。她努力拉着缰绳,让它跑慢一点。
终于,刘遇安落在了她的身后,气喘吁吁。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王若素的嘴角忍不住弯起了弧度。
刘遇安代替她抓着缰绳,皱眉道:“不是让你回去等我的消息吗?”
王若素道:“你宁愿带着小梅都不愿带着我,怎么,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小梅了?”
她背后的刘遇安却没有讲话,她于是又补充:“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刘遇安道:“这里太危险,我不想你来。”
王若素将他的话咀嚼了两遍,心中的疙瘩顿时抹平了。
刘遇安又问:“为何回来?”
因在马背上,他说话的时候嘴唇无意间碰到她的耳朵,引得她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心也像被提起了一样。她想了想,答:“我不想别人说我克夫。”
刘遇安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来。”
在他们身后,洪水越来越低,越来越弱。
两人最终还是落了水,好在洪水大势已去,在刚没过膝盖的洪水中,两人狼狈地成了泥人。
王若素躺在泥水中,看着刘遇安狼狈挣扎起身的样子狂笑不止。刘遇安只说了一句话,她再也无法开口,他说的是——“你怎么不怕水了?”
当然,他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某人闻言立刻发出刺破耳鼓的尖叫声,比刚才的洪水声更令他害怕。最后他只得从泥水中将手脚僵硬的她抱起来,在回去的路上又遇到同样落了马的阿桂、方教头和小梅。
小梅看着刘大人横抱着王公子的亲密模样,顿时觉得自己的感化之路任重道远,默默地跟在两人的身后,对刘遇安的背投去哀怨的目光。
范可平带着队伍在隘口处等着他们。看到他们平安回来,他立刻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嘴里念着“谢天谢地”。他失了风度地对着空气骂了几句,又对几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后果,后果”之类的话。
走上丘陵,刘遇安就将王若素放下来了。王若素的脚犹自发软,小梅适时上去搀扶,关切道:“王公子当心点。”
王若素看了她一眼,扔下一句:“别叫我公子,我是王姑娘”,然后目光平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走了。
刘遇安摸了摸鼻子,上前对一脸懵逼的小梅解释:“她是我刚过门的妻。”说完也走了。
阿桂走过的时候,同情地看了一眼小梅。
小梅终于反应过来,掩面狂奔而去。
方教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摸着脑袋地走了。
回到露营地的时候,范大人命人给他们每人准备了一桶水洗澡。水虽然并不清澈,可比起满身淤泥好多了。王若素洗了澡,换了衣服,过了好一会儿,刘遇安才回来,后面跟着一脸愧疚的阿桂。
王若素这才发现刘遇安右手小手臂受了伤。伤口在手臂内侧,斜长的伤口几乎竖划了他整个手臂,里面血肉翻腾。
王若素看得心尖尖都在痛:“在哪里受的伤?”
刘遇安额上冒出汗水,脸上却很轻巧:“点火后,一块石片飞了过来,我拿手挡了一下。”
阿桂从床底翻出一个包袱,从里面取出烈酒对他说:“少爷……忍住……”说罢,将烈酒倒在他的伤口上。
王若素转头不敢再看,刘遇安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吭声。
清洗完伤口,阿桂给他撒上止血散。心中的痛感无法抹平,王若素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干净布料,撕了给他包扎伤口,看着汗水从他额上滴下来,她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皱了:“这么大的伤口,你怎么不早说?”竟然还抱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
刘遇安道:“刚才一直不痛。”
王若素看了他一眼,不敢再开口——再多说一个字,或许自己的眼泪就会流出来。她又给他做一个绑带,让他将受伤的手臂吊在脖子上。
小梅自此再也不愿给两人送饭了,大约是觉得受了两人的戏弄,面子上过不去。阿桂自然接替了她的职责。
自打受伤后,刘遇安一直拙劣地拿左手吃饭,直到有一次阿桂提前过来收碗,看见他吃了半天只吃了一点点,动手准备喂他,但是他死活不肯吃。阿桂无法,只得转身瞪着他那双牛眼看着一旁无所事事的王若素。
王若素虚心地朝阿桂笑了笑,很自觉地端起碗喂某人。见饭送到嘴边,刘遇安偏头躲了躲,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王若素踢了踢他的脚,他才顺从地吃到嘴里。
在阿桂与她“细心的”照料下,刘遇安的伤很快见好,不过才几天,就已拆除了挂在脖子上的绷带。范大人适时召唤了他,表示虽然自己递给知府的公文里为他美言了几句,但后果应该会很严重,请他自己赶紧想办法化解。因为据知府大人透露,朝中有几名大臣联名向皇上上奏,参他盗窃违禁物品、公然违抗圣旨、以下犯上云云。
刘遇安给王若素转述的时候神色平淡,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往常,王若素也会这么认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益哥哥会怎么处置他呢?
思前想后,她决定先回汴京。她看了看他的手,说:“你的伤口恢复得很顺利。”
刘遇安轻抚手臂:“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很快就会好”。
王若素又说:“我要回汴京了。”
刘遇安沉默一阵,虽然他已经知道王家商队已经在准备上路了,但还是问了句:“什么时候?”
她说:“财叔说一切早已准备妥当,我现在就走吧。”
这么快就要走了。刘遇安看着她,点了点头:“你是该回去了。”
粮食有了,死尸问题解决了,悬湖问题也解决了,王公子……哦不,刘夫人又要走了,范可平美滋滋地送他们离开,还特地留他们午饭,可惜刘夫人去意坚决,他只好表示可惜,嘱咐他们一路珍重。
上路后,财叔见她心事重重,便问:“若是咱们答应留下来午饭,不知范大人会是何表情。”
她想象了一下范大人那一脸便秘的样子,朝财叔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