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沉重的人生,在你面前,只消三两句插科打诨,即可四两拨千金般地大事化小。朋友就是可以让你永远轻松自在的那个人吧。
(二)
方泽醒过来时,看到妈妈垂着头坐在床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方泽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应该醒过来,也许继续装昏迷会比较幸运一些。腹部被踢到的地方却连呼吸都会疼起来,身体的剧痛让方泽忍不住想要换个姿势。
方泽刚在被子下面稍微挪动了一下,抬头便看到妈妈正在盯着自己,眼神中的沉寂令人心里发毛。
“我实在是不明白你这个孩子,我也知道你心里也怨我对你那么严厉。你姥爷对我也是一样严厉,我那时候恨他恨的牙痒痒。他没有一天理解过我,从来不会沟通,只会简单粗暴地打我,想让我成才。我不想让咱们俩变成那样,我想理解你。”妈妈有些眼圈发红,直勾勾地望着方泽的眼睛,“咱们敞开心扉好好聊聊吧,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咱们沟通沟通。”
方泽低下眼眸,不知道如何回应母亲的期待。
妈妈看到方泽的犹豫,继续循循善诱道:“你对你的未来怎么想的?”
方泽攥紧了被角,鼓起勇气说:“我想画画。”
“我小学不想上钢琴课的时候,你问过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那时候说,我想画画。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画画。而且,我现在的成绩如果去考美术生的文化课是够的。”
妈妈安静地听着方泽说完,认真得竟有些出神,妈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为什么去网吧?”
以往一提到画画就会暴跳如雷得妈妈竟然这么冷静,方泽有些相信妈妈是真的想要好好沟通了。
“我没有玩游戏,也没有沉溺网络。我只是想跟优秀的人有更多共同话题,我想像他们一样优秀。我不想像这样整天只知道死读书,不会思考,也从来不去了解,对任何事连发表自己的见解都做不到。我不想和同龄人脱节。”
妈妈依然安静地听完,继续问:“那你姥姥姥爷呢?”
方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羞愧地说:“我不应该那样说的,虽然他们很疼表弟,但是我相信姥姥姥爷也是爱我的。”
方泽话音刚落,就发现妈妈侧脸上一闪而过咬牙切齿的微表情。方泽还没反应过来,妈妈就已经暴跳如雷了。
“他们爱你?”妈妈冷笑起来,“我告诉你吧,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爱你!你姥姥姥爷就是疼他那个亲孙子,只要是儿子!只要是儿子的儿子!轻易就能得到认可!你妈我,怎么努力都没用!都赶不上儿子!你也一样!比不上人家的亲孙子!”
“你知道你姥姥姥爷为什么对你好吗?因为你妈我天天给他们钱呐!要不然你以为这世界为什么围着你转!你想要这个,你想要那个,你凭什么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不都是你这个妈拼命挣钱,什么都给你买,什么都给你实现!”
“这世界上只有你妈我是无条件地爱你!”
“我为你考虑那么多!想尽办法让你学习成绩提高!你就想学画画!你就想保持这个成绩!天天就知道不务正业!交点狐朋狗友!你以为别人为什么跟你做朋友?没有我给你提供的优渥条件,谁理你!”
妈妈还想继续歇斯底里地咆哮,却看到方泽居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便下意识想去拉住她,不料被方泽使劲一甩手,挣脱了。
第一次感受到方泽的反抗,妈妈有些震惊。恍过神来,方泽已经走到楼梯,眼看就要跑掉了。妈妈赶紧追上去,更加用力地去抓住方泽的手臂,恨不能把她的手臂扯掉。
方泽也拿出了宁愿失去手臂也要逃走的意志,使出全力挣脱,像是亡命天涯一般开门就跑。
方泽拼了命地跑,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从妈妈的暴力中逃跑。
寒冬的半夜三更,穿着拖鞋,没有外套,没有钱,两手空空。疼痛、寒冷和不安交织,方泽一向胆小,从未在凌晨时分还独自一人游荡在城市的街头。
方泽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跑到学校附近的住处用力敲门。
姥姥姥爷披着衣服起床开了门。打开门,老两口吓了一跳,看到方泽浑身打着冷颤和头上的伤,便猜到是自己的好女儿做的孽,赶紧让方泽进屋拿出厚被子围在方泽身上。
姥爷给方泽温了一杯白酒,让方泽喝下去驱驱寒气。方泽刚喝了一口就觉得自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了,迷迷糊糊的如腾云驾雾一般。
最后,方泽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到床上去的,只模糊记得,姥姥抹着眼泪帮自己掖了掖被角。
(三)
方泽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疼痛。挽起袖子,方泽看了看自己仿佛被厉鬼缠身一般的双臂,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些都是最后逃跑时,妈妈为了抓住自己留下的痕迹。
“小懒猫醒了?”姥爷端着早饭走了进来。
方泽没说话,看着姥爷眼泪便掉了下来。说什么她也不愿意相信姥姥姥爷是为了钱才对自己好的。
“别哭了,你妈那个人就是那个脾气,唉……”姥爷叹了口气出去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何用最大的恶意揣度他对外孙女的疼爱,不知道他会是何种心情。方泽当然不敢告诉姥爷。
方泽躺了一上午。想想自己也不是没有带伤去过学校,索性还是去学校好了,在家只能惹姥姥姥爷心疼难过。家里的气氛太沉重了,自己待着也只能胡思乱想,沉浸在负面情绪里。
方泽早早吃了饭到了学校,午休时间的教室,人还很少。只有几个去过网吧熬夜的人在争分夺秒地补觉。
(四)
张帅迷迷糊糊地感觉旁边坐了人,侧过脸趴在臂弯里瞄了一眼,是方泽啊。张帅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嗯?方泽的刘海儿里面那是怎么了?
张帅又睁开了眼睛,仔细分辨方泽额头上是不是伤痕。
方泽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张帅不应声,仍然盯着方泽。
“干嘛啊?”
“看美女。”
“不许看,再看收费。”
“没钱交费,肉偿吧?”
“噫,谁要啊。”
“那走吧。”
“去哪啊?”
“取钱去。”
“啊,啊?不要现金。”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吧,算是抵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