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赶回梨花林,顺手从流经林中的小溪里鞠了一捧溪水,使劲洗了把脸,坐在溪边,脑海中忽的闪过自己刚才被萧长律抱在怀中的情景。
其实萧长律的身材还是挺好的,肌肤摸起来滑滑的,热热的。他的皮肤很白,好似上等的羊脂白玉,泛着滢滢流光,但肌理分明不像那种文弱无用的书生般病弱,反而显得很高贵,隐隐泛着一股吸引人的魅力。
好半天,青鸟才突然想起,厨房里还熬着给夜湛然治病的药呢。再不回去,药就熬干了,自己就白做工了。
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色丝带束好头发,提起裙子,青鸟匆匆跑回,夜湛然正坐在用餐的石桌前,百无聊懒的品茶。
见青鸟气喘吁吁,浑身湿透的站在庭前,夜湛然扔下手中的茶杯,快步跑到青鸟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紧张的问“姑娘,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你没事吧?”
“请自重。“青鸟推开他,又向后退了几步,尽量呼吸平稳的说“我无事,只是一路奔波,被汗水打湿衣衫罢了。”
她总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失足掉水被萧长律接住的事情吧。随口瞎掰了一个十分不靠谱的理由。
夜湛然躬身抱拳,讪讪的说“姑娘抱歉,我实在是一时心急,望你不要怪罪。”
青鸟轻轻摇头,淡淡的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把你喝的药端过来。”
夜湛然摆手“不用,我自己去端就好,不用麻烦姑娘你。”
“你知道厨房在哪里吗?”青鸟抬头问。
夜湛然诚实的摇头。
青鸟轻轻的说“你安心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踱步朝厨房的方向奔去。一边走一边用内力烘干了身上的衣物。
夜湛然松了一口气,惘然的笑。他还以为她生气了呢?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失仪。没想到,她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只是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客气呢?客气到生疏。若是萧长律也如此,她应该会毫不犹豫的甩开他的手,怒目相视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单纯的凭直觉,但这感觉竟是如此的真实且强烈。
青鸟回到庭院,看着安静的坐在石桌前,背对自己的夜湛然,有些失神。透着些许寒意的晨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袍,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散落在他的身上,几朵零落的白色梨花顽皮的垂落在他肩上,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许儒雅潇洒,竟有种与世无争的淡然洒脱。
她想,如果,他一直是这样该多好,也许师傅不会死,也许战争不会爆发,也许自己不必掺和这许多的红尘俗事。
青鸟站到他面前,将药碗递给他,有些命令的说“一滴也不许剩的喝掉。”
夜湛然轻轻点了点头,接过药碗,毫不犹豫的饮下乌黑的药汁,一滴不剩。
只要她能高兴,别说是一碗药,就算是毒药,他也不怕。不过,还真苦呀,苦的他的舌头都要麻掉了。
“张嘴。”还没等夜湛然反应过来,一颗小小的梅子已经被青鸟塞入他口中。
夜湛然吓了一跳,连忙将口中的梅子一口咽下,立刻说“姑娘,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梅子呀。”青鸟皱着眉回答“你不会没吃过吧?”
夜湛然傻傻的摇头,说“没有。”
“也对。”青鸟自嘲的说“你是九五至尊,怎会吃这种低贱的东西。”
“姑娘你别误会,这梅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夜湛然苦笑道“我以前当皇子时甚至是以别人的残羹剩饭过活的。”
“怎么可能,谁会让你吃这种苦。你一定在骗我。”青鸟不可置信的调侃。
夜湛然微笑着说“我没有骗你,是真的。”语气淡漠,却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青鸟微微讶然,但个中缘由她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无非是皇室倾轧因势利导罢了。
“你恨我师傅吗?”
夜湛然淡淡说“我对她恨入骨髓,她把我送到父皇身边,根本就是让我沦为其他皇子的笑柄。一个幼小的孩子独自呆在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没有母亲,没有势力,没有关心,有的只是欺凌侮辱,甚至连奴才都可以给他脸色,你说,他的日子该有多凄惨?”
“那你父皇呢?你好歹也是他的皇子,而且是个颇有才干的皇子,他总该器重一下你吧?譬如让你当一个联姻的工具。”青鸟淡淡道。
“父皇?”夜湛然冷笑“他不喜欢母亲,自然也迁怒于我,再说,他不喜欢一个没用的皇子。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棋子,没有利用价值便会被丢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母亲,路华浓。如果她没有把我送到父皇身边,我的生活也就不会如此痛苦。”
青鸟淡淡的说“一切都过去了。”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心中那股化不开的悲伤,还有冷情背后的脆弱。他逼死师傅她应该恨他的,可是她不会恨,也不会报仇,因为师傅不愿意。
夜湛然突然握住青鸟的手,盯着他,激动的说“姑娘,你说我娘她为什么要把我送到父皇身边,为什么不亲自抚养我?”
“师傅如此做自然是有她的考虑。”青鸟抽出手,静静的说“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爱我?爱我就让我受那么多苦?她的爱我受不起。”夜湛然凄楚的仰天长笑。
青鸟静静的注视夜湛然,突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呆在师傅身边长大,你的命运会是如何。”
夜湛然摇头,恨恨的说“我不知道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至少很快乐吧。”
“也许你会快乐,但你绝不会有今日的成就。”青鸟缓缓的说“你是男子,昂藏七尺,顶天立地,不同于我们女子,需要更广阔的天地,去施展抱负与才华,若你真的在竹箬山居,在师傅身边长大,你至多是个闲云野鹤般的江湖中人。可在皇宫就不一样了,也许你会受到欺凌,谩骂,但你是皇子,只要你呆在皇宫一天,你就多一份为皇为王的希望,好过在这深山中,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
夜湛然怯怯地问“真的?”
“真的。”青鸟点头道。
“姑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以前伤心不高兴的时候,从来没人安慰过我。”夜湛然突然说,竟然有些孩子气。
青鸟淡淡道“对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今日,我安慰了你,你会因此觉得我对你很好,但其实你知道吗,如果换做别人也像我一样对你说这许多话,你也会觉得他是在对你好。你只是,把所有痛苦锁在心中,不告诉别人,让他们无法对你好,帮你分担痛苦而已。”
“谢谢你,姑娘。”
“谢什么,如果你情绪不好,就会影响病情。病情一恶化,那我就没办法停止战争了。”青鸟静静地说“我可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诺,你逼死师傅,我虽不会寻仇,但我也希望此后再无瓜葛。”
“夜湛然,你想得知的那个师傅家族世代守护的宝藏究竟是什么?为了得到它,真可谓是不择手段。”
青鸟轻飘飘的扔下一句淡淡的讥讽,她不知道那宝藏究竟在何方,只是单纯地在怀疑,师傅与天元皇朝和天璇皇朝的关系不止私人恩怨那么简单。
夜湛然不言不语,那秘密看来她不知道,她是在试探还是假装。夜湛然看着青鸟,温和的笑,如果能与她相守一生,他相信未来的日子再不会痛苦,每天都会像此刻,温暖,感动。即使不为了那份宝藏,他也要得到她。
青鸟见他不说话,不明所以,嘱咐几句后,硬是把夜湛然送回了房间。
回到相宜池,青鸟立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清风荡漾,清漪涟涟,相宜池中,竟不见了萧长律的踪影,就连池畔的衣服也不见了。
他去哪儿了?
难道下山了?不可能,他身上余毒未清,下山就等于不要命了。
是回竹箬山居了吗?通往那里的路错综复杂,自己只有带萧长律出来时,走过一次,他不可能一次就记住路线的。他若是回去,八成是迷路了。
青鸟悻悻的一叹,真是不让人省心,害得自己还要费心去梨花林寻他。
“你是在找朕吗?”耳畔,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缓缓响起。
青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一眼就看见萧长律正站在自己身后坏坏的笑。
“你去哪儿了,吓死我了。”
萧长律笑道“见你许久不回来,无聊的很,又受不了这池水的寒意,所以就穿好衣服,四处转转。”
“谁准你离开相宜池的,我不是让你泡三个时辰吗?”青鸟咬牙切齿的说。怎么会有如此不听话的病人。
“你当朕好糊弄呀。”萧长律恨恨的说“朕明明只需要在池水中泡上一个时辰,便能打通经脉,可你却让朕泡三个时辰,你分明在捉弄朕。”
青鸟向后挪了几步,心虚的低下头。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确存了捉弄他的心思,谁让他这么可恶的。不过,她更多的是怕自己赶不回来,他乱跑,或者像自己想的那般,他自不量力的独自回竹箬山居,迷失在梨花林中。
“我这是为你好。”青鸟大义凛然的抬头凝视着他,耐心的解释“公子,相宜池的水有消除疲劳的功效,尤其是你,日理万机的,多泡泡,对身体有益。”
天地良心呀。自己说的话全是真的。
“那你把我安排在芳雪的房间,也是为朕好?”萧长律笑嘻嘻的问,却狡诈的像只狐狸。
青鸟一愣,他,发现的真快。本来还以为,他会过几天才发现的。
“可有什么发现?”
萧长律以手支颐,佯装苦思冥想的说“从房间的布置来看,它的主人,应该是个善良纯洁的女孩吧。姑娘是想告诉朕,芳雪本质不坏,只是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
“聪明。这么快就能猜到我要告诉你的话。”青鸟静静的说“萧公子,我知道我师姐她不应该对你下毒,但她现在的样子,我看了很心疼。你们之间的情也好,恨也罢,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既因你痴狂,我希望你可以念在往昔情分,护她周全,我担心她做出过激的事情。”
萧长律点头,一字一顿,坚定的说“不用姑娘嘱咐,朕也定当护她周全,毕竟,一切因朕而起。”
良久,青鸟鼓起勇气问“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我师姐吗。”
萧长律点头道“不爱。朕对她只有感激与愧疚。”
“可师姐却仍旧爱你。”青鸟叹了一口气,说“你所中之毒名叫朱颜辞镜,虽然毒性猛烈,但可以让人毫无痛楚的在睡梦中死去。即使恨你入骨,我师姐终究不忍心折磨你,我想她现在一定很后悔对你下毒。”
萧长律苦笑“她还不如多折磨折磨朕,也好让我减少一点对她的愧疚。”
“你不需要如此。你拒绝她,看起来残忍,其实是对的。”青鸟淡淡的说“我虽不懂情爱之事,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你如果因为愧疚和感激娶了我师姐,那才是真的害了她。你给了她你的人,却无法给她心,只会让她更痛苦。放手,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希望对方过得更好。可惜,我师姐不明白。”
“爱一个人真的需要勇气,但更有勇气的是放手。”萧长律情不自禁的回应。眼神中染上一抹柔和的色彩。
她竟然一语中的,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全说出来了。如果可以,真想与她交个朋友,不过,又何必打扰她呢。跟一个帝皇做朋友,面临的考验太多,而且自己也无法保证永远相信她,不猜忌她。何苦打破她宁静的生活。就把这段美好的日子藏在心中,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