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细细思索几番,萧长律的话倒也不道理,只是自己常年呆在这里,早已心如止水,哪里来的过多情感。
夜湛然不满的嗤笑“萧长律,有本事,你也弹首曲子,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长律也不争辩,兀自夺了青鸟手中瑶琴,十分自然的弹了一首十面埋伏。
曲调大气磅礴,又似苍山冷月,孤寂悲怆,青鸟眼前仿佛出现塞外漠北,策马扬尘,黄沙滚滚,落日长河的瑰丽景象,此等意境又怎是自己那首黍离可比拟的。简直是班门弄斧。
曲终,满座寂然。
“朕这首十面埋伏如何。”
青鸟点头,讷讷的说“我甘拜下风。”
“那有没有奖励呀。”萧长律狡黠的笑。
青鸟无语,早就知道他会如此,这只老奸巨猾的大狐狸,怎会白白吃亏,就算是茶楼卖唱的琵琶女,客人们听过曲后,也需留下赏钱,更何况萧长律一国之君。罢了,反正也打算把血玉玲珑花给他们服食,正好省了自己一番功夫。
只是他一国之君,竟也如此斤斤计较。真稀奇。
青鸟有些哭笑不得,静静的说“你们两个把眼睛闭上。”淡淡的语气打着不可违抗的命令感。
“萧长律,想不到,你我一国之君竟要被一个小小女子呼来唤去的,好没地位。”夜湛然揶揄轻笑,心中却无半分挑逗之意。
这世上,也就只有她一个女子,敢对他如此吧?
“当然没地位了,你我二人的性命还捏在她手里呢。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她,谁来给你我治病。”萧长律看着夜湛然笑着说。
夜湛然难得配合的无声点头。
青鸟唇角微微勾起,有些洋洋得意的说“既然如此,还不乖乖闭上眼睛,小心我一个不慎,在你们的汤药里,加上一些其他的佐料。”
夜湛然和萧长律双眸缓缓合上的那一刹那,青鸟突然感觉洋洋洒洒散射下来的阳光暗了不少,可明明是艳阳高照呀?周匝似乎瞬间安静下来,除了轻轻浅浅的虫鸣鸟叫,就连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也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到吵闹。
青鸟盯着那两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一张似暗夜皎月温雍凄清,一张似曼珠沙华,孤寂高傲。心中突然有些不解,为什么他们身上竟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让人不可接近。甚至是有些畏惧,是的,是畏惧。对她而言,她不仅畏惧于他们的冰冷,更畏惧于他们的深不可测。时而温柔,时而残酷,时而冷漠......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他们像舞台上的戏子,有千般面孔,可以随时更换,她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们会以怎样的面孔面对自己。
青鸟微微叹口气,她想什么呢?明天过后,他们三人在不会有任何交集。
和畅的春风,划过耳畔,隐隐携带着一抹淡淡的叹息,忧郁且平静,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萧长律眉宇轻扬,他耳力惊人,自是没有将这声轻若尘埃的叹息声错过。是她在叹气吗?她又为何叹气?
他搞不清自己是无心还是刻意,只知道他听见了,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声轻轻的叹息声,心也似乎沉入三千尺冰湖,沉沦在这声叹息中。
不明所以。
“可以睁开眼睛了。”
夜湛然和萧长律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低头看着石桌上那两只小小的琉璃玉瓶。
小小的玉瓶,晶莹剔透,镂空雕刻的梨花,栩栩如生。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七色光芒。
“这瓶中是你们最后要服的疗伤之物,喝下它,你们的伤病便会彻底痊愈。”青鸟轻声说。
夜湛然丝毫没有犹豫,抓起瓷瓶,一饮而下。冰凉沁人带着甜香的汁液,滑入喉咙,仿佛一阵绵绵的苦涩之意轰然炸开,苦入心扉,比起前几日服用的汤药竟是苦上万倍。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夜湛然极力忍耐,假装镇定如常。就算是苦的,只要是青鸟亲手做的,也是甜蜜无比。
萧长律慢条斯理的饮下那不知是什么的液体,眉头微蹙,但仍是一口气将其饮尽。唇角不着一丝一毫的渍染。
动作优雅高贵带着天生的贵族气息。
青鸟看着他们有苦难言的模样,心头一阵莞尔。
“怎么,很难喝?”
夜湛然不自然的微笑,说“还好。”
旁边的萧长律倒是发出一声嗤笑,说“没喝过这么苦的梨膏。”
夜湛然冷冷的横了萧长律一眼,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放了许多贝母,怎么会甜。”青鸟偏过头,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的话懒懒的解释。
她将血玉玲珑花融入梨膏,还特意放了许多贝母,就是为了捉弄捉弄他们,没想到被识破了。
夜湛然微微皱眉“姑娘,你为什么要把如此甜蜜的食物做的难以入喉。”
“不多吃点苦,又怎么会珍惜甜的滋味。“青鸟淡淡的说,眸中似乎闪耀着一阵波光,清漪涟涟,澄澈明净,美若烟霏,让人不知不觉的沉沦在她的目光中“有时候苦是另一种甜,他不像其他的甜蜜,能勾起人们美好的回忆,相反的它是在刻意压制人们对美好回忆的回味。一个人若是拥有太多的甜蜜,是会懈怠的,而苦是在提醒人们,再甜再美的事物,也不能沉溺。所以与其被看似甜蜜的美好无声无息的捧杀,倒不如多尝点苦头,多吃点亏,忆苦思甜。”
萧长律微微一笑,世人皆爱甜沃,摒弃苦厄,正如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了些苦难挫折,便少了些果敢无畏的胆色。
她一个小小女子,竟能说出如此通彻的话,有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子说出这种话。
一旁的夜湛然早已是如痴如醉,深邃的目光流连忘返。世间竟有如此蕙质兰心的女子,而她,偏偏就坐在自己面前。那么近,却也那么远。近到他可以听到她细腻绵长的呼吸声,远到他甚至不能触摸到她清浅的发丝。她冷冽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疏离,含蓄委婉但绝情残忍的告诉了他一个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她不爱自己,也许连一点喜欢,都——没有。
可是,他爱她呀,真真切切的爱。从三年前莺语婉转的情根暗种,到见她第一眼的惊艳吸引,再到多日相处中,她对他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或清冷,或命令,或威胁,或调侃,无一不牵动着他的心弦。
一丝苦涩的笑意若有若无的划过唇畔,夜湛然的目光忽然迸射出摄人的光芒。现在不爱,不代表未来不爱,这一辈子自己爱的人只会是她,而她爱的人也只会是自己。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想要的渴望,竟然超过了他对万里河山的渴望。
也许,这就名为爱。
“那在姑娘眼里,苦与甜可有差别?”许久不说话的萧长律突然问,冷冷的话语成功吸引了夜湛然的注意力,
夜湛然收回目光,冷冷的瞧着萧长律。
青鸟微微一愣,他的话中似乎藏着一丝愠气,他怎么了?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莫名奇妙的生气,他不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吗?
“甜与苦,于我,不过是一种感受,有或没有,都无所谓。太过甜沃,会让人丧志,太过苦厄,会让人痛楚。我索性都不想了,守着竹箬山居清心寡欲的过日子,少了许多的烦恼。”青鸟将疑惑放在心底,看着萧长律,淡淡的说。
“姑娘,你为什么不去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呢。你还年轻,何苦守在这里一辈子。”夜湛然皱了下眉头,担忧的说。
夜湛然明白,青鸟若是执意不愿下山,谁都勉强不了她。可是,他不想错过与她相遇相处的每一次机会。若是她不下山,也许这辈子他都见不到她了。难道要用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下山,他舍不得。
萧长律袖中的手掌已在不知不觉中紧捏成拳,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心头一紧,竟有些期待,更准确的说是担心她的答案。
“算了吧,红尘俗世太过复杂,不是我所能应付的。”青鸟淡淡的说“我只想一辈子呆在竹箬山居,默默无闻,安安静静的活着。”
萧长律莫名的失落,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忧郁从心头蔓延至全身。刚才,他的脑海中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想她下山,想多看她几眼。
他明明只是欣赏她的才华,只是想与她结为知己而已,为什么当他拒绝下山时,他不但失落,而且忧郁,甚至是黯然。
春光柔软,梨影婆娑,暗香浮涌,突然有一种沉寂到死寂的气息蔓延在每个人心头,相对无言。
萧长律不解于自己莫名翻涌的情愫,夜湛然落寞于青鸟的一句委婉拒绝。世界仿佛突然安静的落针可闻,青鸟甚至可以听到花残粉褪,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哀伤沉吟。
青鸟秀眉微蹙,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他们身上竟有一种逆流成河,浓到不能化解的悲戚之意。青鸟将所有疑惑压在心底。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青鸟调侃的说“莫不是知道我不下山,以后没人逼你们喝那苦的倒胃的药汤,心里暗自窃喜,却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出来,假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你们放心,不论你们是高兴也好,郁闷也罢,过了今日,随你们便。好好休息,明天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就像是一场梦,梦醒后,了无痕迹”
青鸟抱着瑶琴,转身离去。
一切真的会是场梦吗?真的会想自己想的那般了无痕迹吗?她原以为自己会很讨厌他们的,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夜湛然害死师父,对他,自己没有恨,只是伤心,愤怒,和怜悯罢了。而萧长律,似乎更多的是好奇,欣赏,惊讶,同样孤寂冷漠的心,还有一点令自己不知所措的慌乱,多种复杂的情绪交错纵横,不明所以。
萧长律破天荒的没与夜湛然争强斗胜,安静的离开座位。
夜湛然默然的坐着,勉强一笑,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笨拙的说出一句话“是啊,喝不到姑娘熬的苦药汤了,也不能吃到姑娘做的酸梅了。”
微风拂过梨花林,荡起一阵花雨,良久之后的良久,古朴的石桌,依旧安静的伫立,湿滑的青苔点点的攀爬附着,桌旁,无人。桌上,原本成双的琉璃玉瓶只剩一只,形影相吊,孤独寂寞。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