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老是盼不到黎明的到来,想微微动一下,都极为困难,身体沉重得好像不属于自己。青鸟努力睁开眼皮,许是她睡得太久,连阳光都觉得陌生,阳光编织成条条丝线,晃的她垂下眼眸,好刺眼,青鸟想。
耳畔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唤“姑娘,你醒了。我去告诉公子小姐,快照顾好姑娘。”
青鸟循声望去,看见一名身着嫩黄色凌波袖纱裙的少女略微惊慌的将手中的托盘塞到身旁的紫衣少女手中,夺门而去。
“水——”青鸟喉咙干涩,虚弱的说。
紫衣少女连忙倒了杯水,让青鸟靠在她怀中,慢慢将水喂给青鸟。
清润的水入喉,顿时让青鸟混乱的神志清醒了不少,她细细打量着紫衣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不倾国倾城,却极是温婉动人,尤其眉眼之间颇有林下之风,一身浅紫色的千瓣莲叶纱裙,像雨中的丁香清新宜人。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奴婢紫荆,此处是我家公子的别院”少女笑道“姑娘你可算醒了,你足足睡了大半年。”
这位姑娘真美,像画中的仙女,紫荆暗暗赞叹。
大半年?青鸟并没有十分诧异,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自己能活下来能活下,已是奇迹。
耳畔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拐杖点地的声音,青鸟循声向门外望去,但见一名拄着拐杖的男子,缓步朝床榻走来。看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青衣素服,没有一丝花纹,干净朴华,剑眉方鼻,清淡的唇微微抿起,肤色如玉,隐约能看见他脸上细腻的绒毛,俊朗英气。一双眸子漆黑的如同巨大的空洞,没有焦距,仿佛能将人吸进去。如此清华的男子,竟是目盲之人。青鸟不禁有些惋惜。
身旁搀扶他的女子,也生的清丽绝伦,眉目如画。
“小姐,公子,哪位姑娘终于醒了,不枉公子千辛万苦寻来的雪灵芝。”听声音是之前那个黄衣小丫鬟。
“不许多嘴。”清淡威严的话语徐徐落下。
黄衣小丫鬟立刻噤了声。
“秀儿才多大岁数,哥哥何必吓她?”那女子笑道。
雪灵芝,不是化瘀驱邪的灵药吗?青鸟看了一下青衣公子的眼睛,心下了然,自己欠了他一双眼睛。
一行人终于行至床前,紫荆规矩地行了个礼。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为报答公子,我愿——”
“以身相许吗?”女子歪头瞅着男子“咱们林府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秀儿掩面偷笑,小姐说的真没错,一般情况下,大部分为保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公子实在是俊朗不凡,任何女子见了都会动心吧。
原来他们兄妹姓林。
“林姑娘说笑了,我愿意治好林公子的眼睛作为报答。”青鸟只当她开玩笑。
屋子内的气氛陡然降到冰点,因为青鸟这语气实在是——太冷淡,连一丝劫后重生的喜悦都没有。
“语溪刚才是说笑的。”青衣公子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姑娘,言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须报答。”
“我知道,林公子,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我说要报恩,便报定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治好你的眼睛,我立刻离开,绝不多呆。”
屋子里的人彻底惊呆了。
她们面前这个美的不像真人的姑娘,说话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逸吃了一惊,强忍着笑意,说“姑娘,你真能治好我的眼睛?”语气平和,没有调笑与怀疑。
他目盲多年,早不抱希望了,听她此言,期待喜悦的确有,但早已能够理智的看待。反而是被她的率真执着吸引,明明是冷若冰霜,不带感情与温度的话语,偏偏不让人反感,反而喜欢,暖意在心头蔓延。如此奇特的女子当真令人好奇。
“林公子,我……”
“姑娘叫我林逸吧。”
“哦,林逸。你也别叫我姑娘了,叫我——”青鸟一顿。
公子来姑娘去的,实在是麻烦。当初在竹箬山居的时候,就觉得这称呼麻烦,不过让萧长律,夜湛然叫自己本名,自己直呼他们姓名的话,她一定会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过她掉下悬崖,夜湛然一定会秘密寻找自己,青鸟这个名字怕是不能用了。
“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我叫霂儿。”师傅说,捡到自己的那天正好飘着蒙蒙细雨,极美。所以给自己取了个乳名,叫霂儿。
“霂儿。”林逸一字一顿的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突然很想快点见到她,她一定也如她的名字一样,温柔美丽。
“霂儿,你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先多休息一会吧。我先出去了。”随即吩咐紫荆,秀儿去准备些膳食过来。
林语溪倒是一直留到最后,坐到床沿,细细打量着青鸟。青鸟装作若无其事,与她对视。她的目光温和,柔情似水,善良如清泓。知道她心里有许多疑问,等着她开口。
“霂儿,你真是美丽。你今年多大了?”她笑着说“又为何掉入岚晴江中?”
岚晴江?估计是掉下美人崖后,顺着水流被冲过来的。
“我也不知我究竟多大了,可能十八也可能十九了吧,我是个孤儿,从小被我师傅养大,教授药理,怎么掉入岚晴江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是采药的时候不小心从悬崖掉下,之后,便如姑娘所知。”
除了姓名和最后一句话,自己说的都是真话,他们对自己有恩,她不能连累他们,等治好林逸的眼睛后,她就离开。
“那你师父呢?”
“几年前过世了。”
“对不起。”林语溪歉意的说。
“没什么。”青鸟摇头“姑娘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想向姑娘讨教一二。”
“你说,不过,可不许叫我姑娘了,我虚长你三岁,叫我一声姐姐便好。”林语溪生的本就极美,如今一笑起来,就像落英山盛开的梨花,艳丽不可方物。
青鸟有些想落英山,想竹箬山居了。她望向窗外,暖风迟日,杏花繁茂,浅白色的花瓣零落的伏在窗棂,甜甜的香气飘得满屋都是,这里没有梨花,也没有自己熟悉的事物,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闯入者,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自己掉崖的时候,秋意渐浓,如今,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春兴付阑珊。
“霂儿妹妹,霂儿妹妹,你在想什么。”林语溪拍拍青鸟肩头。以为她又想到什么伤心的过往。
“姐姐,我是想问,我现在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日子。”青鸟回神,静静地问。
“这里是天璇皇朝的国都玉黎城,我哥哥的别院畅春园。”
“玉黎城!?”林语溪话未说完,就听见不可置信的话,微微吃惊。
“怎么了,霂儿妹妹?”
“没什么,你继续说。”
林语溪犹豫着点点头,继续说“如今已是五月,快到夏日。。”
林语溪说的话,青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往心里去,眼睛盯着斜伸进窗内的一枝红杏,思绪飘得老远,想想真是倒霉,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居然跑到了萧长律眼皮子底下,头顶的是他的天,脚踩的是他的地。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的话,就像有只手撕扯着心脏。
他说:“臭丫头,朕偏不放,你死也只能死在朕手里。”
“朕命令你,抓住朕的手,你会没事的。”
“臭丫头,别怕,把手给我,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知道,路芳雪那一刀重不重,他的伤有没有好好医治,伤口好没好。
他那日的神情,话语,还有匕首落下时仍旧死死抓着绳子的画面,播电影一般一帧一帧的在脑海铺展开拓,挥之不去。情深意切不是假的,为自己受伤流血不是假的,自己的心为他悸动不安也不是假的,即使只是烟花一瞬,她突然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紧张他,关心他了。如果仅仅是因为愧疚,那心房中的其他的不知名的东西是什么?她想抽离,又不断和着鲜血的产生填满心房,流经每一处血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头好疼,满脑子都是关于萧长律的问题。
对,她一定是病了,等自己身体好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她要趁这段时间,好好的休养,休养到能够忘记他,她还是那个竹箬山居中心如止水的青鸟。
林语溪见她脸色泛白,有些担心的说“霂儿,你大病初愈,多多休息,我先出去了。”
青鸟点头,说了这许久的话,她还真有些支撑不住,钻入温暖舒适的棉被,看着林语溪渐渐走远的背影,她突然不受控制的喊了一句“语溪姐姐,我,我……”
林语溪诧异的回头,望着她,眉头微蹙,是掩饰不住的担心,以为她哪里不适。
青鸟嘴唇上下阖动,犹豫好久,吐出一句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话“姐姐,我有点饿了。”
林语溪噗嗤一笑,说“紫荆和秀儿已去准备膳食一会儿就端过来,你好歹吃一些,吃完再休息。”
青鸟傻傻的点头,然后一头扎进被子,用被子整个儿蒙住脸,听着林语溪模模糊糊的笑意越来越远,当屋子再次空荡寂静的时候,才敢冒出头来,靠在床沿,喘着粗气。虽然已经醒来,但沉睡多月,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这么一点点闷热,就扛不住了,还真是没有用。好在她的内力没有受损,也多亏雪灵芝和自己的特殊体质,估计很快就能恢复。
其实,最令自己无法忍受的是——她刚才脱口想问的其实是“萧长律现状如何。”丢人,明明说好不想他的,自己何时如此口是心非了?
不想了,不想了,睡觉,睡觉,她告诉自己。
可是翻来覆去的滚了好几圈,就是无法入眠,身上的棉被柔软舒适,棉絮的香气催人入梦,身下不知用什么锦缎铺成的床褥,软的像白云,轻薄的寝衣紧贴在躯体上,也不显热反而透气清凉,一切都是入梦的绝佳条件呀?
最后还是秀儿和紫荆端来的清粥小菜拯救了她,好吃懒做这四个字真不是假的,绝对有科学依据啊。一碗清粥下肚,困倦的睡意果然姗姗而来,终于是睡着了。
秀儿,紫荆见她渐渐睡熟了,替她掖好被脚,蹑手蹑脚退出房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似一首奏鸣曲,富有韵律。
青鸟一向无梦,今天竟破天荒的做了场梦,梦中,硕大的梨花树下,是谁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