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律的视线定格在锦盒上,陡然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擦过身畔,萧长律一脸欣喜,猛地抬起头,急忙转过身去,向四周急促的张望着,是她,她的气息。
段轻鸿凑到萧长律身边,眼睛里透出好奇与关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她,是她,她就在这里。”
段轻鸿淡淡的摇头,说“这街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多了去,不知公子问的是谁?”
萧长律用手捂住腰间的浅紫色荷包,脚步挪动追寻着那熟悉的气息,段轻鸿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公子,我们不宜在外多逗留。”
萧长律隐约看到女子纤弱的背影,一把推开段轻鸿,阔步追了上去,可却没找到他想见的人。但他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坚定地向前走去。段轻鸿见状,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阻拦了他们的脚步。萧长律和段轻鸿迈步到一处茶寮的屋檐下避雨。
“公子,你是想起什么人了吗?”段轻鸿锐利的眼眸回望皇宫的方向,他们不该在外逗留如此久的,视线重新转移到萧长律身上。
“没有,是我多想了。”
萧长律一边伸出手掌接住落下的雨滴,一边望向前方若隐若现的屋舍,干净洁白的手掌瞬间被雨淋湿了,目光透着一股坚定。
萧长律指着不远处的屋舍说“我们去那里避避雨,顺便向主人讨一碗热茶喝吧。”
说完迈开步子向屋子走去,段轻鸿只得无奈的冒雨跟在他身后,过了好一会儿,萧长律和段轻鸿越来越接近这所屋舍。想必是哪位富豪的私家别苑,烫金的牌匾上书畅春园三字,紧紧闭着的朱红色的大门上,一片宽阔的黛青色瓦檐长满了暗暗的青苔,门前铺了两张方形绸缎坐席,坐席之间还摆了一张檀木茶桌,仿佛主人知道会有客人到来,专程准备的。
“轻鸿,你去向主人打声招呼。”萧长律低声说。
“这屋子实在是太诡异,公子我们还是走吧。”段轻鸿语气坚定,活脱脱的砍断了他进去的念头,萧长律见势也不强求,长袖一甩,径直坐在席子上,抚着额头,眉宇间深深的倦怠,不知让段轻鸿如何是好?
门的另一侧突然传来浅浅的脚步声,段轻鸿握住宝剑的手渐渐收紧,脚步声突然在门口处戛然而止,朱红色的门扉缓缓开启,一名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小丫鬟,笑颜灿烂,正是秀儿,开口道“我家姑娘说雨天留客,要为过路的行人行个方便,但女子的居所不宜有男子进出,特意准备了这坐席,还吩咐我奉上热茶为两位驱寒。”说着,将手中的茶壶和几样点心放在桌上。
萧长律点头笑笑“替我向你家姑娘道谢,轻鸿你也坐下吧。”
“公子客气,奴婢先退下了。”秀儿规矩的行了个礼,转身退下,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重重合上,似一记闷锤狠狠敲打在萧长律心头。
“轻鸿,你也别站着了,赶快坐下,喝杯热茶,莫要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萧长律倒了两杯茶,对段轻鸿说。
“公子,这家小姐仿佛早知道我们要来。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段轻鸿坐在萧长律对面,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寒意顿时去了不少。
“没准是个女鬼。”萧长律看着茶杯内起起伏伏的茶叶,淡淡的笑道。
段轻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要是女鬼就好了,听说女鬼都很漂亮,公子直接带回去当夫人好了,省的家里那帮老头成天逼着公子娶妻。”
“这主意倒也不错。”萧长律笑笑,一杯热茶下肚,可还是觉得冷,左手捂住胸口,感受那规则的凸起,还好,盒子没湿。
雨下的依旧很大,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情绪低沉,一股清香,轻轻地从墙的另一侧飘来。与之前在集市闻到的一模一样,也很像她身上的那股芳香,没有梨花的香气,只有淡淡的药香。
“女鬼可是会吸人精气的,为了美人搭上自己一条命未免不值。再说公子人中之龙,紫薇气盛,寻常女鬼怕是还未接近公子,便魂飞魄散了。”清冷的女声混杂着切切的雨落声,显得十分旷远;隔着墙壁,有些模糊。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段轻鸿倏地起身,抽出宝剑,厉声喝道“出来。”
紫薇,可是代表君王的意思。
萧长律无所谓的模样,微微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秀儿回来的时候,多说了一句那位公子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名贵的流光错银云缎做的。不巧,我恰好知道,这布料是专门供给皇室的,准确的说是专门供皇上使用的。”柔弱的女声淡淡的,舒缓而优美。
青鸟撑着把伞靠着墙,静静地回话。白色的裙角被瓢泼的大雨淋得湿透,雨水从雨伞的边沿一滴滴滑落,掉在地上,激起一粒粒灰黄色的泥粒。
林家供给皇室的绸缎她不知道,不过这流光错银云缎倒是听林语溪提过几句,说是萧长律最喜欢这种布料,于是随口编了一个理由,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在街上的时候,自己与他擦身而过,那一瞬她就认出他了,即使那只是一个虚晃的背影。后来,他不依不饶的追上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甩开他,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来了畅春园,只好用这种方法把他挡在门外。
“原来是林家小姐,敢问小姐芳名。”
墙的另一侧突然没了声音。
他原来把自己当成语溪姐姐了,也好。
“公子是要当登徒子吗?女儿家的闺名岂能轻易透露。”美妙的嗓音,如同天籁,悠远空灵,余韵无穷。
“如若朕是暴君,姑娘此刻还能安然的侃侃而谈吗?你就不怕朕恼羞成怒?”萧长律的嗓音低沉,像汹涌的海浪等待着冲天的时刻。
“我不怕。”
萧长律身子猛地一震,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女子对他说过相同的话,同样简单的三个字,同样冷淡自若的语气。手中茶杯被猛地捏碎,茶水从指缝溢出,压抑的话语一字一字的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轻鸿,把这门给朕拆了。”
他倒要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知道她到底是谁,如果是那个臭丫头,他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好好活着,还当着自己的面欺瞒他,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真是厉害呀!他知不知道,他找了她多久。
“啊,皇上,你,你——说什么?”段轻鸿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你没听清朕说得话吗?朕命令你把这门拆了。”萧长律低吼。
“是,臣遵命。”段轻鸿抽出宝剑,为难的看着那道朱红色的大门,说“姑娘,得罪了。”
他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失控的模样,像一匹受伤的苍狼,痛苦的嘶吼。惋惜的目光透过门扉,似乎看到女子惊慌失措梨花帯雨的凄楚表情。
“刷——”凌厉的剑气一闪而过,瞬间,结实沉重的大门四分五裂,天上的乌云似乎也被段轻鸿的剑招一剑斩断,硬生生被逼退,泼辣的雨一下子温婉柔和起来,无比乖顺,细雨蒙蒙,缠绵悱恻。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一名女子静静地站在门后,她仿佛早就预知到现在的情形。墨青色的油纸伞低低的垂下,将她的容貌遮的严严实实,段轻鸿只能看见她水蓝色的轻纱百褶裙,气质如兰,她娉娉婷婷的站着,似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举止淡定的惊人。
“抬起伞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萧长律不知何时走到了段轻鸿身后,威严的下着命令。
女子轻轻将伞抬起,露出一张含笑的面容,明眸皓齿,柳叶弯眉,如一轮皎月,明媚端庄,正是林语溪,她身上散发着与之前一样的馨香。
“公子砸了小女子的门,理应赔偿吧?”
不是她,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她是不会如此温婉动人的笑着的,也不会如此含羞带怯的望着自己,更不会称卑微的称自己小女子。
萧长律闭上双眼,又睁开,面色平静的仿佛刚才那个愤怒疯狂的人不是他,说“自然是要赔的,轻鸿——”
段轻鸿十分配合的拿出一张银票。
林语溪也不拒绝,含笑接下。
“姑娘,雨势已减,我们主仆不打扰了,希望姑娘能把今日之事当做从未发生。”萧长律抬头,望着已经很小很小的毛毛细雨说。
“那是自然。”林语溪笑道“雨势虽小,但还是会被淋湿的,如若公子不弃,小女子这把伞便赠与公子吧。”
“不必了,轻鸿,我们走吧。”萧长律摇摇头。
林语溪见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手中的雨伞倏地滑落,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后背一片湿意。
青鸟从墙后走出,小心的扶起她,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歉疚地说“对不起,语溪姐姐,吓到你了。”
多亏了刚才林语溪来找她,要不然她就露馅了。
林语溪虚弱的摇摇头,说“霂儿,他到底是谁呀?气势好吓人。”
“当朝皇上,萧长律。”青鸟淡淡的回答“我扶你回屋休息吧.”
林语溪浑身战栗,舌尖打颤,眼中翻涌的惊恐似要将青鸟吞没。青鸟连忙将她扶回屋内,心中又是愧疚又是不忍,还有一丝怀疑。就算是被萧长律那个无良的家伙吓得,林语溪的表情也不该如此啊?恐惧的眸光背后竟全是不加掩饰的绝望。
雨幕中,萧长律缓缓的走着,段轻鸿无声的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
“轻鸿,去给我查关于林家的一切,事无大小。”
萧长律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段轻鸿说。雨水从他俊美的脸颊一滴滴滑落。
“是。”段轻鸿拱手道。
他才不相信刚刚与他隔着墙说话的人是那个娇柔的林家小姐,那个人一定是她,她在躲他。没直接进去搜查,只是怕惊动她,她与林家一定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她才留下的。
既然来了他的玉黎城,就别想逃。
他定要将她身上的秘密挖的一干二净。
还有害自己白担心,白愧疚了这么久,她居然一声不吭的躲着,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到,她是不是打算躲一辈子?
真是可恶。
他要好好惩罚她一下。
彤霞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