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湛蓝又清凉的天际之上,几朵浮云飘得甚欢。不久,便被那余晖染得通红,卷裹着,拖入沉沉山野之后。
此时节,院落内的景致最是好看,秋意深浓。只见那石壁之上一片金黄,亭台楼阁熠熠生辉。池边草密,花坛争艳。就连那白玉栏杆也披了一层薄薄雾纱,朦朦胧胧,甚是好看。
三朵花精正坐在泉池边,互修容颜,且穿得甚是清凉,被冻得瑟瑟发抖。而阁楼上的三五个树精也在窃窃私语,所言甚欢。池水里的鱼半精时不时的浮出水面,见此光景,甚是羡慕。
这般悠闲之日,须得殷寒入了魔障之后才可拥有,甚是珍贵。
此时,连许久未露脸的野藤精,也从石缝之中探出诺大的脑袋尖儿,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四下扫视一番,又用余光瞟了眼阁楼内的动静。见院内精怪们都如此悠闲自得,便知晓洞主定是入了魔障之中。只要洞主不主动挑起事端,它便可好好修身养性,以备冬眠。至于洞内这般景致,美则美也,只是它已经在此呆呆看了上几万年,也无甚乐趣可言。
瞧了几眼,见无甚忧惧。那野藤精便将大脑袋缩回石缝中,甚是艰难的折腾了一番,才闭眼休眠。
三千花叶,三千哀愁!
而此时,魔障之内的阁楼中,殷寒正躺在一张碧绿透亮的玉床之上。这张玉床乃是陌易用寒山玉,为殷寒疗伤而打磨制成,再用各种奇药珍兽炮制的药水浸泡一年有余,有固气稳神,止血止疼之功效。
那寒山玉制成的玉床极寒,沁出的雾气已将殷寒的身体萦绕其中。此时,他已是掀掉了面具,露出白骨森森的脸颊,满头银丝铺散在玉床之上。他思忖着,此次陌易若是真能将脸颊复原,便将他永远留在身边,这般人才,待日后一统天下之时,定有大用。想到此,便将目光锁定那捆于屋内的三只灵猴身上。
这三只灵猴则是从众多的灵猴中挑选出来的上等良品。这些灵猴皆是被殷寒圈养,专为陌易研修这鬼门十三针而用。
此时,这三只灵猴抓耳挠腮,甚是恐慌地望着陌易的背影。深知此劫难逃,眼中泪光闪闪,焦躁不安。虽说这些灵猴生于野孤岛,却不沾半点妖气。天性聪慧,能言善语,擅长躲避,也能藏于岛内精怪寻不到之地。
可惜,殷寒着实强大。又借助邪魔之功,将灵猴寻觅到此地,做些惨不忍睹之事。
此刻,陌易披着花白的长发,身着一件灰色长袍,拎着药匣子从摆满药材的木架之前转身。
三只灵猴一见陌易转身,不由得浑身打颤。
在它们眼中,这陌易手中的银针比那躺在玉床之上的殷寒更恐怖。皆因陌易施出的生剥活刮之术,让灵猴们闻者胆颤心惊。
何为生剥活刮之术?乃是将灵猴脸颊之上最细嫩之处的皮肤活剥下来,种在一具具白骨脸上。然后陌易用神秘之术--鬼门十三针缝合,缝合之后再敷上药材,用冰蚕丝包裹住,三日之后展开,便是一张活生生的脸庞。
这鬼门十三针着实神奇,三针缝骨强身,三针连筋健体,三针补气延寿,三针起死回生,最后一针能封魂不死。
若是能将鬼门十三针全部用于一人身上,那便可将将死之人,起死回生,也可让活着之人,续命延寿,永活于世。
陌易为琢磨这鬼门十三针,着实耗尽了心血。披星戴月,日日不眠,此番入迷之境,不仅是为了治疗殷寒之伤,更像是他自己对秘术的执着探究。陷入其中,深不可测,已无法自拔。
以至于,每隔三日,便有一批灵猴被树精带至陌易之处,有去无回。这番消失得无影无踪,引起了灵猴们的注意,使得灵猴们私下琢磨此事,想一探究竟。
于是,未被带走的灵猴们私下商议好,若是再被树精带走,须得沿途做些记号,以便让勇猛有智的灵猴跟随而去。
果不其然,当树精再次来至石洞,又带走一批灵猴之时。三只老灵猴便偷偷跟随在树精的后面。
待树精带着灵猴们出洞之后,三只老猴子变跟随其后,往右边峭壁上的小径走去。不多时,便进入了一个洞穴之中。走至洞穴深处,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又黑又潮湿,路程甚长。待将这条通道走完之时,便听得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吱吱呀呀,吚吚呜呜!
听得三只老猴子面色惨青,面面相觑,心知这些同类定是遭遇了凄惨的折磨。
稍停片刻之后,三只老猴子还是鼓足勇气,踮着脚尖,缓缓走至那通道尽头。才发现此处是一间宽阔的屋子,屋中央除了有一张洁白的玉床之外,还有数不尽的瓶瓶罐罐和许多石柱子。
而那些粗壮的石柱子上皆绑着灵猴。打眼一看,有死有活,数目众多。这些灵猴的脸颊皆是血肉模糊,一滴滴鲜血将身上的白色皮毛染得甚红。活着的正在挣扎着,嚎叫着,死去的早已干枯成骨。
而无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灵猴,最终的结局皆是活活疼死。
而屋中的白玉床上,躺着一副人类的骨架。
一个神情冷漠的老人,佝偻着身躯,长袍上血迹斑斑。他正将手中的银针扎入一只灵猴的脸颊上,然后将灵猴面颊上的皮肉划开,再一点点撕下。
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而这位老人对于灵猴这般撕心裂肺,疼不欲生地叫喊,竟无动于衷。他甚是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银针,撕下带着筋血的皮肉。然后将其用洁白的冰蚕丝托住,再缓缓移步至那张玉床前,再将这取下的皮肉铺在那张白骨脸颊之上。
一只灵猴能取下可用的皮肉甚少。如此这番折腾了半日,才将那张白骨脸塑造完成。然后,那个老人缓步走至一个石樽前,将一双血红的手清洗干净。然后从壁架之上取下一个药匣子,转身来至这张玉床前。
只见那个老人将宽大的袖袍挽起,伸出一双干枯黑瘦的手,将药匣子打开。拿出一个深红色的精致木盒,木盒打开之后,又拿出一个黑色的布带子。当他将那布带子展开之际,一阵雪亮的光芒闪烁而出,照耀在屋顶之上,如那日月般明亮。
恍惚之际,只见那个老人将他那披肩的灰白发丝高挽,然后取出一根亮灿灿的银针,俯身在那张由数块皮肉组成的脸颊之上。
银针虽无线,但待那针脚扎入,再出来之际,那两片皮肉之间便毫无痕迹。
三针缝于骨,将皮肉连于骨上。继而,又三针连于筋,将筋骨皮肉合为一体。最后,再用三针将皮肉之气激活,血肉皆通,自顾生长。
片刻之后,一张完美的脸庞出现在那张白骨架上,两相对比,着实瘆得慌。
这一幕,却是将那躲在暗处的三只老灵猴惊吓坏了。双掌捂脸,指缝偷瞄,已是汗流全身,瑟瑟发抖。它们万万没料到,世间之人竟能如此厉害,也如此残暴无底线。正在思量之际,却见那老人仍立于玉床之前,凝视着那张活生生的面颊,神色复杂。难不成,他还未收手?
三只老猴怀着甚是悲痛之心,捶胸顿足之时。又见那老人从黑色布带中抽出三根银针,悬于半空,凝眉沉思,似乎在纠结犹豫着甚事。
突然,那老人以极快之速将三根银针扎入那张人脸之上,一针入人中,一针入印堂,一针入百汇。随后,他蹙眉凝视,紧紧盯着那脸颊之上的细微变化。
原来,这三针乃是起死回生之针。
直至昨夜,陌易才将这三针琢磨透彻。彼时,他甚是狂喜,连夜命那树精将灵猴带来,以便试试这起死回生的针术究竟能有何奇效。
果真是有奇效!
望着眼前的一幕,陌易也久久未回过神来。待那三根银针扎入穴位之际,那具白骨脸颊边的血肉开始沿着骨架急速生长,眼看着铺满了头颅,丰满了脖子,延至胸腹之际。
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
陌易见屋内有异,速速取回了三根银针。待他再俯身细看之时,那副骨架上的血肉又蔓延至四肢,才渐渐停止生长。
“何人?”老人将银针收起,放入那布带之中,厉声说道。
咯吱一声!门扇被推开。
原来,守门的两个树精听得屋内有尖叫声,便知不妙,速速推门而入。一番找寻,便在那暗阁之处寻着三只瘫软在地的灵猴。两个树精七手八脚将三只灵猴捆绑在石柱之上,然后快步走至陌易身前。
其中一个略壮实的树精瞟了一眼躺在那玉床上的骨架,一脸惊恐地言道:“陌大夫,这三只灵猴该如何处置!”他暗自想到,这陌易着实厉害,竟将那从山野里挖出的白骨恢复成血肉之躯,还如此鲜活。一瞬间,寒意从心底至窜至脚心。
“如此聪慧之灵猴,定是用在洞主身上。你速速去回复洞主,就说陌易恭候多时。”陌易拂袖于后,踱步至灵猴,用带血的手指捏了捏灵猴的面颊,皮笑肉不笑地言道。
两个树精见状,脸色刷青。临走前又瞟了一眼白玉床,不由得摸了摸脖子上的树皮子,悄然退下。
而那三只灵猴则被吓傻,任由树精捆绑。毛发竖立,目光呆滞,身体僵硬,两眼发直,惊恐地望着陌易的身影在屋子内移动。
此刻,陌易面壁而立,双手背后。虽是脸色苍白,甚是虚弱,可眉梢间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他咬紧颤抖的唇角,攥紧拳头,暗自思忖道:总算是熬过了这段黑暗的时日,才换得这般神奇之术,也算是苦尽甘来。不过那最后一针还未参透其奥秘之处,须得细细琢磨才行。这一针封魂之针,才算是至高境界,若是掌握其精髓,普天之人绝无对手。思及此,他不禁冷笑几声,至于殷寒,皆可不将其放入眼中。
陌易不愧是天下医痴,竟将这失落人间的巫族之术参透得如此透彻。更何况这鬼门十三针也只在巫族出现过一世,而这一世则是巫族的创世之年。至此以后,鬼门十三针之秘术便消失于世间。
而今,陌易尽得如此境界,拥有超世之医术,可以重生血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这般医术着实能将殷寒的白骨脸再造,恢复其原本之容颜。
……
当殷寒得知陌易破了境界之后,便起身奔向那魔障之中。脚步蹒跚,白发苍苍。虽然他还在为神鞭的丢失而感到懊恼,但听得破境之事,也甚是期待。若能恢复曾经的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之容颜,也着实值得期待。
殷寒入了阁楼,来至屋中,见那玉床之上的白骨竟恢复得如此自然,大喜。疯了似的扑上前去,将陌易揽入怀中,激动地嚷道:“陌大夫果真是老夫的贵人,贵人啊!待老夫出山之后,定将你至于国宝之位。”
此时,陌易面色铁青,嘴角下拉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甚是冷淡地望着殷寒,对他这般狂喜之相,无动于衷。
突然,一个身影闪至陌易的身后,勒住他的脖子,往墙上的木架撞去。殷寒正欲陪个笑脸,忽见陌易有险,慌忙闪至陌易身后,将那人拽开,扔至地面。
屋外的树精听得动静,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竟见那个被陌易恢复的白骨人已经站起来,正欲攻击殷寒。这般了得,着实可怕!那树精慌得现了一半原形,将细长的枝条伸展开来,把那白骨人卷起,甩出阁楼,扔进了泉池之中。叹了口气,恢复了人样,言道:“这也够那鱼儿们饱餐几日了!”
殷寒扶住失了神色的陌易,安慰道:“陌大夫莫惊慌,有老夫在,无人可伤及你!”
陌易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将殷寒请至那玉床之上。又挥手唤来两个树精,用锁链将他固定在玉床上。然后,转身去准备药物,为他那张白骨脸颊施针。
两个树精甚是胆怯地将殷寒捆好,连头也不敢抬,就撒腿跑开。
话说回来,为了研究此术,陌易已将数百只灵猴的脸颊刮去了血肉,反复实验,以备万无一失。他为此孜孜不倦,总算是攻克了一个又一个甚是艰难的境界。
此时,玉床之上的寒气越来越浓,弥漫了整个屋子。
只听得灵猴一阵惨叫,一片片带血的皮肉便被陌易取下,铺在殷寒的白骨面颊之上。
待那些血肉铺满殷寒的面颊和脖子之后,陌易便抽出三根银针,将皮肉缝于骨上。
银针扎入之际,殷寒惨叫一声。
针针入心,痛至心骨。这般施针过程,活人受之,极其痛苦。待这三针缝完,殷寒已将嗓子吼破,瞪着血红的双眼,甚是无阻地望向陌易,而双手则紧紧地抓着玉床两侧的扶手。
还未待殷寒缓过气来,陌易又拿出三根银针缝其筋脉。
此时的殷寒已疼得死去活来,在玉床上来回挣扎。他闭上双眼,两行血泪流淌在欲成形的脸颊之上,宛如一条条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心尖,让他忆起尘封多年的往事。
往事虽如烟,爱恨却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