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迤缀,窟雪屹,日寒风起,尘嚣落。
待萧忱看完大戏出宫,已是巳时一刻了。大戏……确是好一场大戏。
大盛朝堂堂的公主在宫中竟还需要宫女接济以度年日。皇帝忙于朝务可说不知,可作为父亲这些年竟是未曾看过自己这个女儿一眼。
皇后自称为求子嗣礼佛多年,未理庶务,遂着实不知。
而那韩贵妃呢,可是那孩子的亲姨母,竟也说不知,只一个劲儿地请罪。
说只顾照顾自己那体弱多病,先天不足的三皇子去了。
说这孩子一向与她并不亲厚,为免这孩子不悦,便细细挑选了些人过去。
可谁知,自己平日御下不严,竟让那些个宫人生出了欺下瞒上,不尊皇嗣的熊心豹子胆来。
最终查来查去,竟只揪出了些宫人,打死了事。
多如流水的赏赐接连不断地被送进了那个据说十多年前风光无比,曾无人能出其右的云垂宫。
一批又一批皇家规制的新用具被急匆匆却又不失条理地给置办上了。
昭明帝乔应还特地从自己宫中拨下了一批宫人去伺候六……不,现在该说是三皇子乔景才是。
本以为不过是宫中人贯有的拜高踩低罢了。
不曾想,事临了,还来了一场大变活人,偷龙转凤。
可不是好一场大戏。
还都是因他萧忱的行事不周,意气用事引出来的大戏。
萧忱思及此,轻笑了一瞬,但眸中却是一片幽寒。
现在看来,萧太妃今日所为的不过就是把那孩子借由他之手引到昭明帝乔应的面前去罢了。
可,这般于萧太妃又有何益?
而若说乔应全然不晓得这孩子的事,怕也是笑话。
宫中之人皆看眼色行事,但凡乔应提过一嘴,从上至下怕也不会那般行事。
乔应子嗣不丰,皇子公主不过正好对半而数罢了,且皇子中还有一个病秧子曾经的三皇子,现在的四皇子乔樾。
以乔应的手段,当年的郦妃韩凝不可能可以将这孩子的身份瞒了如此之久。
还有那笑得一脸纯真的孩子……也该是个心思颇深的。
最是奇怪的便是当年那郦妃韩凝之举了。韩凝既是韩端的庶妹,那背后立着的就该是韩家才是。
虽则一入深宫,便是皇家人。
但妃嫔背后各自立着的家族也是她们该去维系的。
若是早知当年韩凝一举所得的是个皇子,依韩端此人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怕也不会在韩凝病逝几年后将自己嫡亲的妹妹送入宫中。
难不成……韩凝当年所防是韩端?
萧忱轻掀车帘,悠悠地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已大明,寒意却依旧。
韩端,韩端,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毕竟若真论起来,其人非佞非奸,更非良非忠,所做之事也唯趋利二字而已。
谋私却从不避昭明帝,谋权也从不逾矩越规。
还会极有眼色地不时去替昭明帝做一做这刀。
也无怪乎朝堂上除了顾太傅外,论起圣宠,无人能出其二了。
审时度势,拿捏有度。
不为权臣,不为佞臣,亦不为奸臣,只为一个利字。
还真是……难缠,至极。
……
平昌街。
许是方位的缘故,这风水本该是最无什讲究的平昌街比起盛京的其他那些街巷来,这刮来的北风反而算是最小,最平,最稳的。
隆冬至,归人还,履匆匆。
“喂,你来这儿做什?便是从前,你大概也不曾来过这等地方吧?”个头略高一点的少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对着身旁的小少年开了口。
这几日相处下来,林望奚已是习惯了这看似是少年模样,实则已是二十之龄的男子的……口不择言了。
但也正是因为他从不避讳与自己谈起往日、往时、往事,她如今倒真有几分放下了的豁达感。
当然,也并非真的放下了,毕竟……那样的仇与债怎会是轻飘飘的一句放下就当真可以放下的?
不过是尽力在驱散心中的悲戚罢了。
因为,她有正事要做。
闻言,林望奚对着竹禹笑得有些不可置否,道:“谁说不曾,我可是被兄长领着去看过灯会的人。”
“你……”许是相处几日来第一次听到这小丫头如此毫不避讳地谈起自己的家人。
竹禹霎时顿了顿。
随即,便又笑开来,眉眼间满是少年才有的朝气之色。
也不枉他近日来时不时口不择言一番了。
啧,小姑娘嘛,天天没事耷拉个眉眼做什么。
嗯,这么笑起来看着也顺眼多了。
“那你今日来这儿,是预着去做什?先说好,我不是叶笙,可没功夫陪你满盛京城地瞎转悠。”竹禹语带嫌弃地睨了林望奚一眼,开口道。
“放心,今日不瞎转悠。”林望奚闻言淡笑开来,唇畔微翘。
开口后,林望奚突然听着自己这比前些日子更醇厚了几分的嗓音,微一顿。
果然,即便是这口技术中最浅显的部分,但只要勤练,还是颇有些成效的。
待林望奚于小摊上买了些冬瓜糖与茯苓饼后,便领着竹禹去了即便是常来平昌街、久居平昌街附近的百姓,都不怎么常来的沉沙巷。
沉沙巷,是盛京城流民、贫民的聚集地。
据说沉沙巷本也只是个普通的住宅巷,从前还有个名儿叫宁安巷。
宁安巷从前有户大善、大户人家,平日里也常做些接济贫民、流民的善事。渐渐地,整条巷子的人家也被带起来,也常会去做些好事,善事。
而这本也是人人称道的,其名声也极大,极好。
但偏偏也因这大名声,好名声而又引来不少慕名而来的贫民流民,盼其接济。
可谁知在百年前,也就是这大盛允光三十年的时候,突发涝灾,大批流民堵都堵不住地往盛京城里涌,也大批大批地往宁安巷涌。
有时,这稻草多了,也是能压死骆驼的。
于是巷里的老住户被逼的纷纷搬离了宁安巷。而因流民实在太多,并不好管理,且那些流民也并未闹事扰矩,一时间官府也并未去多管。
就这样,那些流民便在宁安巷安置了下来。渐渐地,宁安巷似也变成了这盛京城中的流民、贫民的聚集地。
许是因其无乡无家似流沙,这宁安巷之名也不知何时起,便在众人口中成了这如今的沉沙巷。
自然,如今这朝和年间也算得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说来也怪,也不知是不是这昭明帝之气运确好的原因,自其继位以来,也许多年未曾出现过大规模的洪涝旱灾了。
遂而,如今在这沉沙巷中,住着的大多不过是少许的不知怎的混进了城的流民,和大批贫民。
不过,乞丐大多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被接纳进来。
而林望奚上次也不过是随着叶笙来了一趟这沉沙巷罢了。
许是因着医者仁心的缘故,叶笙本不过是机缘巧合下,曾来过这沉沙巷一次,替一个老伯看了病。
但后来,她便总时不时来一下这沉沙巷。便不是为着看诊,也会带些吃食零嘴的给沉沙巷的孩子们。
而林望奚上次陪着叶笙来时,恰好结识了一位小友。
她今日此去,便是为赴约,也是为……收货。
看着林望奚这大包小包的,竹禹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实话,东西虽看着多,但价钱却并不贵。
可……看方向……这是要送去沉沙巷的东西?
林望奚自是不知竹禹心中所想,只在心中默默背着自己据着从萧忱那儿借来的舆图画出的盛京城地图。
本来她是准备随时备一份在身上,可转念一想,这是在古代。
那般清晰的地图若被人发现了,多半是会当做舆图的,私制舆图虽在大盛尚还算不上死罪,但总归会惹来麻烦。
京都居,大不易。
……
凝神背着地图的林望奚喃喃了一声:“右转,到了。”
见林望奚真的领着自己站到了沉沙巷口子处时,竹禹一愣。
有些疑惑地拉住林望奚道:“你到这里做什?”
林望奚见状,抬起手中拎着的东西扬了扬,不可置否地淡笑道:“受叶笙姐姐之托,来散些东西。”
“顺便见个小友。”
随即,唇畔笑意更深了些,作势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再者,你看今天咱们这模样像是进去会被坑住出不来的吗?”
竹禹闻言也看了看自己与林望奚今日的打扮,粗布葛衫,倒是极普通,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贫窘之态。
可这露出来的脸,和脖子……
林望奚见状,心下一叹,怎得比她还像个富贵人家长大的?
随即便伸出了手,宽慰式地拍了拍竹禹的肩,“放心,哪有那许多人会看咱们,忙着出去找生计都来不及。”
不过许是因为竹禹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缘故,林望奚方才竟不需踮脚便拍到了他的肩。
但林望奚也是拍完了,才发觉了这窘态的。遂也只得忍着笑,敛着色。便抬脚朝沉沙巷走了进去。
竹禹似也是发现了这窘况,便追上了林望奚的步子,没好气道:“再笑一个试试?”
然而,回应他的也只有林望奚一脸无辜的忍笑模样。
云微垂,寒风忽,迎人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