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大和十三年五月,春雨如期而至,蒙蒙细雨吹在宫人脸上,带去了片刻清爽。
还是那熟悉的宫路,熟悉的乘月亭,不同的是戚荣语脸上的神情愈发稳重,她已经在深宫摸爬滚打了十一年,如今的地位和当年的韩贵妃旗鼓相当。
瞧着这满园春色,她微笑着向远处招了招手,“衡儿,雨下大了,赶紧进来避一避”。
“儿臣这就来”,百里衡之模样较他哥哥百里临之长得更接近戚荣语一点,只是性子却和临儿完全相反,他年纪便很懂事,极少让他母亲忧心。
“瀛王百里衡之的封号是个好孩子,蕙妃娘娘可真有福气”
坐在戚荣语手边的,正是在大和十年初产下排行老六灵怀公主的江氏,现在她的位分已经被提至贵嫔,虽然和一众高位妃嫔还是差了一截,但较那几年还是好了不知多少。
“也幸亏衡儿这孩子省心,要是都随了他哥哥姐姐,那现在在重峦宫犯头痛的就是本宫了”
江贵嫔面色不变,“是了。重峦宫那位心比高,命比纸薄,妾听昨儿还嚷嚷着要请太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起现在被幽禁重峦宫的韩氏,江贵嫔心里忍不住又暗暗骂了千百遍。
当年江贵嫔还未产下皇女之时,尚住在长寿宫由商昭媛伺候,明面上皇帝是体恤她怀孕辛苦,实际上就是将她的孩子一出生就交由商昭媛抚育。
而商昭媛人前表现的好似对韩氏恭恭敬敬,私下里却一直想取而代之。可韩氏也不是善茬,早就安插了眼线放在江贵嫔身边,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不能顺利生产,由此一来商昭媛的计谋就不可能得逞。
时间回到大和九年,皇帝一行人还在避暑行宫的日子。
江贵嫔本只是普通的气虚浮躁才导致的晕厥,可太医来开药喝了足足五也不见好,江贵嫔身边的从儿发现了不对劲。那段时间孙贵人走动的更殷勤,几乎每个早晚都会来一趟,而每回来势必不会空手,酸梅糕、肉须饼等物经常奉上。
一开始江贵嫔并未发觉不妥,只是有一回她突然腹痛的厉害,等太医来的时候下裙摆已经见红。她平日里吃食、用香都很注意,自有孕之后生冷辛辣的一概不碰,唯独喜欢吃酸的,而孙贵人投其所好经常做些酸口儿的点心拿来供她食用。
赵千方带着太医们检查那些糕点时果然发现了端倪,酸梅糕里掺了大量的山楂,肉须饼中也掺杂了蟹黄粉,就连酸梅汤都被掉包成了山楂汤。这两物都是寒性极强的东西,孕妇吃了轻则早产,重则见红产。
还好江贵嫔其实不是真的喜欢吃酸的,只是那句酸儿辣女将她洗脑了,每每在孙贵人眼前才装作欢喜的样子多塞两口,那点分量顶多让她身子寒凉不好坐胎,像现在这样只能躺在床上保胎,并不至于产。
平时不太关注江贵嫔的玄宗皇帝,在此时也注意到了她闹出来的动静,一番询问身边的人才知道是孙贵人搞的鬼。
不过这席辞显然不足以取信于人,孙贵人早先就不得宠,能来避暑行宫伴驾全凭韩贵妃举荐,现在她出事,戚荣语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身在皇宫舒坦过日子的韩氏。
孙贵人一开始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嫉妒江氏有孕,才出此下策想将她腹中孩儿杀死,后来还是皇帝用孙氏一族的性命相要挟,孙贵人才吐露实情。
原来韩贵妃早就私下在江贵嫔身边动了手脚,比如在从儿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香炉中撒上一丁点麝香,叫人不细闻根本察觉不出再譬如串通孙贵人,让她做自己的替罪羔羊。
一开始皇帝顾及韩氏一族在朝廷的分量不好动手,后来韩贵妃的弟弟在上京惹出了一点强抢民女的乱子被皇帝听到了风声,直接数罪并罚顺便将韩贵妃掌管六宫的权利收走,并贬回从一品淑妃,幽禁重峦宫。
至此,韩氏暂时退出了中宫之争。
江贵嫔这下才摸清形势,后宫现在除了闫聿妃能和戚荣语一较高下,再就是湘淑仪后期也许会厚积薄发,但翻身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么想着,在江贵嫔生下女儿后,立马投靠了景严宫,要问她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拢住皇帝,再怀一胎也好争一争那个位置,实在是因为玄宗皇帝太风流太渣,后宫能得他垂怜的女人少到可怜。
眼下的光景对于江贵嫔而言不算多好却也不差,今年新进宫了一批秀女,在戚荣语的提携下皇帝还能记得住寒月殿江贵嫔现在的宫殿,灵怀公主生辰也会来陪女儿用个晚膳。对比那几个新人来,可以算熬出头了。
就在江贵嫔追忆往事的功夫,百里衡之已经回到了凉亭,他肩膀上落了几珠雨滴,戚荣语细心的为儿子擦去水渍。
“春雨寒气重,前些你姐姐风寒刚好利索,莫非你也想紧随其后?”
“让娘亲担心了,儿臣以后会注意的”,百里衡之人鬼大,话间还没忘亭中还坐着另一个人,“正好江娘娘也在,那哥哥给了我两只精巧的玩意儿,我给婵妹妹留了一只,等回宫便给妹妹送过去”。
百里衡之圆圆的脸蛋儿好似一个包子,让人见了忍不住想捏几下。江贵嫔含笑点点头,“那我便替婵儿谢谢瀛王了”。
“江娘娘客气什么,您是我的长辈,婵儿是我的妹妹,一家人不必言谢”
江贵嫔惊讶的望了一眼对面的戚荣语,暗自咂了咂舌,她还记得前抱着婵儿在路上遇见越王的时候,越王那副趾高气昂的嘴脸别提多瞧不起人了。瀛王比之越王足足了四岁,却比越王更有当哥哥的样子。
随后回到景严宫,百里衡之果真像他承诺的那样,亲自将东西送去了寒月殿,还顺便带了一些自己的点心送给灵怀公主。
百里临之从校场回来没见到衡儿,不禁好奇地问戚荣语,“咦,衡儿哪儿去了,儿臣听珍儿他从弘文馆下学直接回来了啊”。
“你弟弟去了寒月殿,你找他有事?”
百里临之今年已经十岁,不再是只会缠在她身前咿呀要吃奶的孩子了,戚荣语同他话也比之前正经很多。
“倒没什么事”,听戚荣语衡儿是去了寒月殿,他吐了吐舌头回道,“母亲要是不舍得衡儿东跑西跑,就给我们再生一个妹妹多好”。
“你这孩子!”,戚荣语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象征性的挥舞几下,直到百里临之一溜烟儿跑的看不见人影才放下。
清欢见状,乐的抿着嘴打趣道,“您还别,奴婢觉得恪王殿下讲的挺有道理,虽今年掖庭进了几位年轻貌美的秀女,但皇上还是经常往咱们景严宫跑,再这样下去恐怕咱们又要添主子了”。
“临儿胡闹就算了,连你也跟着他胡闹”,戚荣语瞪了清欢一眼。
“清欢姐姐的对极了,这个月才过了一半儿,皇上就来了七趟,奴婢算着今日皇上一准儿还来”,琼玉也不肯放过这个调侃的机会,接上清欢的话头。
果然白不能人,琼玉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容臣的唱和声。
“恭迎皇上”
“您瞧瞧,奴婢猜的准不准”,琼玉罢,赶紧福身去门口候着。
“您怎么淋雨了”,百里丰旻刚踏进内室,戚荣语就敏锐的察觉到那身玄色的龙袍上好像晕染了一大片水渍。
“刚才路过桃林,兴许是不心沾上的”,十几年的相处下来,玄宗皇帝每每在景严宫落脚都有一种归家的感觉,看着戚荣语忙前忙后的招呼宫人拿干净的衣裳来,他淡淡笑了笑,“不用这么忙活,爱妃亲自给朕换,不比宫人们经心吗”。
戚荣语脸蛋儿一热,她快速的将手边干净的龙袍拎到胳膊上,“皇上要换就着紧换嘛”。
待宫人重新步入殿内伺候时,房中旖旎的气息还没消散,暖帐中隐约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站在皇帝面前为他穿戴整齐。
“妙儿又去明英哪儿住了?”
“您还不知道这孩子吗,这个点儿不回宫就是在嘉慎公主那里住下了”
戚荣语早就提前派人问过了,妙儿觉得宫里闷得慌,想在宫外多走走,加之又是住在明英府中,她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提到明英,朕真是太惯着她了,自古以来婚姻之事哪个不是父母了算,她竟然直接告诉朕宁死不肯嫁给邵宝觐”,百里丰旻重重呼了口气,他用略无奈的口吻道。
“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公主仔细考虑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妾觉着海侍卫二十有一了还至今未娶,也是难得的真性情,您何不成全这桩美事呢”
关于明英和海林的婚事,戚荣语劝了四年皇帝还是没松口。瞧着百里丰旻那副坚决的态度,她将手中攥着的香包往皇帝腰间一别,愤愤道,“算了,妾再也不跟您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