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仰马翻的夏末逐渐过去，时间一转进入九月，随着寒露到来的，不只有重阳节，还有重新开始暗潮汹涌的立储风波。

皇帝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双唇紧抿，一旁的苏长青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嗯？你看看！”皇帝睁开眼，用手指狠狠戳了戳桌上放的折子。

“圣上莫气。”苏长青轻声说道。

“你叫朕怎么不气？”皇帝拿起折子，又看了一遍，然后恼火地掷在地上，“瞧瞧这都是说的什么话！”

“什么储君乃国之本，什么不为一万只防万一，甚至谁堪当大任谁无心朝政，倒是分析地挺清楚啊！”皇帝气不过，桌子被他拍地咚咚响。

“圣上正值壮年，自然是春秋鼎盛，只是这朝中臣子们站队之风暗中盛行已久，现如今南渊公主已为七皇妃，而殿下也娶了侧妃。”苏长青偷瞄着皇帝的脸色，见他对他的话没流露出不喜，才继续开口，“老奴有句话，不知圣上想听否。”

“罢了，你就是想说，就算现在不立储，最起码给个态度，免得臣子们为了站队而罔顾朝政，到时候不论立谁为储君，大家都如同一盘散沙。”皇帝瞄了苏长青一眼。

“正是。”苏长青施礼。

皇帝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不是他不想立储，而是眼前的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他觉得合适的。

大皇子长孙魄，从小就是个令人摸不透的温吞性子，他的母亲容妃来自清王府，唯一的不足就是她是旁系庶女。

四皇子长孙令，出身无可挑剔，唯一的不足是他的性子过于不稳定。

理智上，皇帝更愿意选择长孙魄，但感情上，因为他自己的出身缺憾，他更愿意让嫡子即位。

非嫡出的皇子即位，要走的路实在是太苦了，他不愿自己的儿子遭受这些。

皇帝无奈地扶额，先祖曾修改律法，要求嫡庶一视同仁，但哪儿那么容易就一视同仁呢？

嫡出子女的生母多数都是明媒正娶，少数是后来扶正，而多数人除了正妻，就是妾。

“姨娘”二字，可不是随便一个小老婆就可以当得起的。

三百年了，东黎能作出的最大改变，就是让嫡出子女和姨娘的孩子，在成长中基本可以得到同样的待遇，可轮到有好事的时候，大家都优先会想到嫡出的孩子。

如此说来，在那些朝臣眼里，进宫当妃子，是一件挺不好的事儿……

思及此，皇帝突然感到有点儿啼笑皆非。

其实若非当初宏阳伯府骗了他，如今的皇后就不是现在这个皇后，而他也未尝不愿让皇后的儿子继承大统。

皇后性子暴躁又阴暗，这么些年，皇帝见过太多。

自从那日他临幸了一个宫女，皇后人前笑着说给位份，次日就被他撞见让宫女跪在七月骄阳下，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把她抽打致死。

而那时的皇后，坐在一旁的凉亭里，吃着冰葡萄，看着宫女被打死……

那是皇帝第一次对皇后有了又怕又恨的情绪，加上罗家挟恩图报，把这个性子扭曲的长女当作他当初挑中的姑娘嫁为皇后，一时间对罗家恨之入骨。

那个他心仪的姑娘等了他许多年，而如今，她的女儿，是自己四儿子的侧妃……

皇帝感到内心一阵惆怅。

不自觉地，他的心又向长孙令偏了一点儿。

“圣上，今晨刑部尚书鲁大人托老奴问问圣上，他有意辞官还乡，不知圣上是否应允。”苏长青在一旁岔开话题。

“鲁平？他不是干得好好儿的吗，怎么这么突然。”皇帝有些惊讶，鲁平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办事还利索着，他估摸着怎么也还要过两年再放他还乡。

“实不相瞒，鲁大人的母亲尚在人世，前几年身体硬朗，去年开始有些不大好了，鲁大人去年就在琢磨着回去陪老母亲，这不是去年……童家那个案子……如今所有相关事情都查清处理妥当了，鲁大人便想着回去。”苏长青用他那不疾不徐地语气缓缓说道。

“是个孝子，你去回他，说朕允了，他随时都可以启程，文书和抚恤银朕会派人送到他家去。”皇帝点点头，心情舒畅了不少。

只是这刑部尚书一职空缺毕竟不好，一时半会儿他倒是想不出合适的人来了。

“苏长青，你觉得窦永成此人接任刑部尚书，是好还是不好？”皇帝问道。

苏长青一听到这个问题，老脸上的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这是个什么神仙送命题……

“老奴不敢多评价窦大人。”苏长青模棱两可地说道。

“你就说吧，否则朕就不让鲁平走了！”皇帝斜睨了一眼苏长青，看他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心里莫名又开心了许多。

“圣上恕老奴无罪，老奴就说。”苏长青一脸视死如归。

“朕恕你无罪，你说吧。”皇帝失笑。

“老奴以为，窦大人还是比较适合做侍郎。”苏长青说道，“虽说按照惯例，确实是尚书离任，由侍郎接替，那么何人来任侍郎一职呢？”

“新的侍郎，不如就让十三来吧。”皇帝摸了摸下巴，琢磨着。

“圣上，恕老奴直言，十三殿下如今在刑部是人人称赞，就连窦大人都经常询问了他的意见才下决定，若要这么说起来，这十三殿下才堪当这尚书之位。”苏长青说道。

“你还真的是直言呢。”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苏长青。

苏长青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接。

“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皇帝见苏长青没被吓到，感到有点无趣。

“圣上，老奴心里，倒是有一个人选。”苏长青堆起笑脸。

“你倒是会搞啊，早就有想法了，所以朕怎么说你都有意见。”皇帝轻哼了一声。

“不敢不敢。”苏长青赶忙摆手。

“说吧，你怎么想？”皇帝挑眉。

“不如……让东阳伯来接任这刑部尚书一职……”苏长青收起了笑容，放轻声音。

皇帝听了他的话，认真思索了起来。

东阳伯如今受命以思念亡妻为由，实则在暗中替他处理各路情报，不过关在家里虽然足够隐蔽，却不是长久之计，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摆在明面上。

况且长孙信是个聪明的，刑部交由他们两人，确实够省心。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旁人会把长孙信划为争夺储君之位的一员。

哎……怎么绕来绕去，还是绕道了立储一事上……

皇帝感到一阵头昏眼花，看来还是老了，现在一想事情想多了，就有些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