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设防的孩子浑然没有察觉到凝滞的空气与冰冷的杀气，仰着小脑袋求证道：“方才姐姐说为了离开这里修炼三百多年是吗？”

女子唇边最后的笑意也消失了“是啊，是我说的，那又如何？”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赵珏点了点头，一脸认真：“问题就是这个了。”

“这个？这个有什么问题？”像是没有清他的话，她从棺木上跳了下来，弯下腰凑近他，一只手半抵在他的后心，确保能一击致命。

赵珏被她半环在怀里，十分不习惯，他扭了扭身子，想要挣开，背后的大手更用力地箍着他不让他动。四岁启蒙之后，他从和陌生异性如此亲近，感觉到她说话的气息扑在他耳朵上，他耳朵根都红了，强忍着羞意继续道：“姐姐修炼了五百多年才能离开皇陵，如今只剩下一半，而人类之躯的我，恐怕发挥不出另一半内丹的作用。如此，变成了元气大伤的姐姐带着一个累赘的孩子，比全盛时期更加不利，又如何能保证从这里平安出去？”

语毕，他感觉到背后那只手松开了，她重站起身，脸上噙着和煦的笑容：“啊，你说这个问题啊，确实，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不是这样算的。”

赵珏不解，眸子里一片疑惑。

她不紧不慢道：“你可知古往今来多少皇家陵墓，为何只有此处从未被盗？还有，你进来不久后，应该也折返过原路想要回去，可是并没有找到进来的门吧。”

果然，他点了点头。

女子负手，在这间小小的耳室里来回踱步，解释道：“对普通的闯入者来说，这里的机关与阵法是致命的，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真正困住我的是时间，不是修炼的时间，而是维持人形的时间，想要独自离开这里，我需要持续维持人形八十四个时辰。也就是说，为了这八十四个时辰，才耗费了三百多年用来修炼。

现在，有了你，全盛期、八十四个时辰的化形都已无关紧要。到时我自会告诉你求生之路，而你只需带着我的原形，就可离开这里，这个计划需要你我齐心协力，离了谁都不行，也不允许有一丝的背叛，你看，是不是真正的双赢呢？”

赵珏想了想，的确找不到什么破绽。没有她的指路，这条杀机四伏的路他闯不过，反之亦然，没有他的协助，恢复原形的她走不出。

见他信服这个解释，女子松了一口气，因为以上种种，全是瞎编，什么八十四个时辰，什么机关阵法，全是她临时想出来的，至于真正的原因······

她神色复杂，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好不容易把他糊弄过去，累的她头发掉了不少，正心疼自己的秀发，又听到背后一声：“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忍不住嫌弃的翻白眼，这小魔星，心眼儿怎的这般多？转身却丝毫不显，装出一副甜美可亲的样子，只是语气有些不耐：“我以为说的够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

赵珏听的出她的不耐，可有些事不问清楚总觉得不安，诚恳地问道：“姐姐最开始问我是否愿意报恩，从陵墓出去是合作，自然不算报恩的，不知有姐姐还有什么别的心愿，出去后我自会尽力达成。”

啊，原来是这件事，她险些忘了。

这其实是件小事，不过既然提出来了，当然那要利用一番，遂道：“说是报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常年在这里，对外界并不熟悉，还要指望你为我寻一处山水秀丽，仙气充沛之地供我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他神色一凛，承诺道：“姐姐放心，我自会尽心尽力促成此事，还有······”说到这里，他也觉出自己的啰嗦了。

还有？他到底还有多少个问题啊？

她扶额，这次连话都懒得说了，一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这次再不是什么刁钻的问题，不需她费尽心思圆谎，可是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问得再简单不过，也是所有人都会遇上的问题：“还未请教姐姐名讳。”

名字啊，任她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唯独对这个问题无能为力。

她依稀记得自己原本是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可是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叫那个名字了，以至于现在她根本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室内一片尴尬的沉默。

“莫非是没有名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回他的是一个凌厉的眼刀，似是在说没有又如何。

赵珏心下了然，也是，她一个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无父无母，哪会有名字？带着五分同情，五分体贴，他主动安慰她：“没有也无妨，世间无名无姓之人不在少数，只是，今后称呼上会不大方便，不如，我替姐姐取个名字可好？”

取名吗？这话好像之前也有人说过，是谁来着？

她仔细回想，感觉只要想起这个人就能想起名字，可是记忆里的面容却模糊不清，几百年的时光足以磨灭对一个人的记忆，想不起来也实属正常，她努力半天决定放弃，接受了赵珏的提议。

虽说有没有名字也无甚大碍，可今后如果自由了，也会有人像他这样问起她的名讳吧。

赵珏闭着眼苦思冥想，回忆自己曾看过的各种古籍经典、诗词歌赋，形容女子美好的字词很多，他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脑海中浮现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景象，一瞬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好名字。

“姐姐就叫做······温阳如何？”说完，他牵起她的手，在它掌心写下温、阳二字。

温阳吗？感觉还不错。她点点头，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从此，这便她是她的名字了。

得到她的认同，赵珏更开心了，嘴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忍不住轻声唤她：“温阳。”

几百年了，她终于又听到有人唤她。

可惜，不知道这次能持续多久呢。

她垂了眼，掩去眼中的落寞，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故作生气道：“刚刚还叫姐姐，现在倒直呼其名了？”

赵珏小小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他挥舞着小手，徒劳挣扎：“那，温阳姐姐？有点拗口呢。”

头上的手掌骤然停下，他抬起头，只见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一脸古怪，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几天没洗头沐浴了？”

赵珏僵住，竭力压抑遍体涌来的羞意，强装镇定回答道：“自进入皇陵后就再未······”

话未说完，她已后退数步之远，眼里的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

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嫌弃过，赵珏又羞又窘，只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可看她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实在想要解释一下，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温阳，啊不，温阳姐姐，不是，平日里我不是这样的，只是这几日······”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用叫姐姐了，温阳就可以。你不要过来啊，真的，不要再过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后退，根本不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全副精神都用来躲开他。

他真的有那么脏吗？赵珏站住，嗅了嗅不成样子的头发和衣服，果真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就连自己的手都黑乎乎一片，他既尴尬又局促，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闷声说道：“我想沐浴。”

沐浴？可这里连水都没有。但对着那个失落的影子，温阳说不出口，毕竟是她自己挑起的话头。

等等，水？说起来，北方主水，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确实离北更近，北殿的机关也更少一些，可是······

温阳征询赵珏的意见：“你是想从北殿出去？还是东殿出去？”

尚未从脏臭打击中脱身的赵珏一脸茫然，问道：“为何是北殿和东殿？”

忘记刚才对赵珏的百般嫌弃，温阳对他招了招手，为方便说明，还蹲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分别写下东西南北的方位，清了清嗓子说道：“这皇陵本就是借着天然形成的石窟地洞挖掘而成的，表面看是方的，实际上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工匠们在内部转角处修了台阶，会让人以为在走直线的情况下偏离原本的方向。

你受阵法影响，曾折返原路，又连续走了多日，以为还在南殿附近，实则不然，这里已是过了东殿，在北殿附近了，若要尽快出去，从东殿或北殿是最好的选择。”

私心里，赵珏更想从他进来的南殿出去，毕竟皇家行宫就在南面，可现在折返回去，就意味着要穿过东殿和南殿，反倒不值，心下一番比较，他做了决定：“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从北殿出去吧。”

温阳一脸诧异：“因为北殿更近吗？我以为你会选东殿。”她内心其实是更偏向东殿。

赵珏摇了摇头：“此次出发祭祖前，国师曾卜过一卦，曰煞气东来，想必就是指此时了。况且，既已错过，便无需强求。”

卜卦啊，她倒是不怎么相信，但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去反对，罢了，只要避开那个墓室，从北殿离开的确会更快。

女子精神一振：“好，那就决定了，小家伙，跟紧了，咱们这就出发，前往北殿！”

话音未落，那抹红色的衣裙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外跑去，连带着唯一的光源也向外飞去，竟是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

再也顾不上说什么，赵珏追了上去，朝着光的方向，奔向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