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发生的事,温阳都看在眼里,赵珏先是用匕首划伤手腕,以血迷了睚眦的眼,之后趁机刺伤它的腿,虽说不知为何皇室之血失去了效用,不过睚眦的眼睛如此近距离受了皇室之血,估计也会有不小的损伤。
但是,皇室之血竟会失效?是因为赵珏年纪太小,睚眦没有认出自己的小主人吗?温阳心中发冷,想到那墓室发生的异变,感觉事情渐渐超出了她的控制。
不过,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唯一的办法是除掉睚眦,否则他们便危险了。
她暗自打算,有了计较。
赵珏在金棺中来回翻找,终于找到了温阳所说之物,他费力地拿出,把东西交给了温阳,化为宫灯的她带着那物嗖地飞上墓顶隐匿起来,他也按照嘱咐,躺倒在地,用一具尸体掩住自己的身形。
睚眦就在附近,它正用鼻子和耳朵探寻他的位置。
砰、砰、砰,心脏仿佛爆炸般越来越快,赵珏屏住呼吸,捂住胸口,竭力压抑发出声响。
然而,他还是能听到那巨兽的脚步离他越来越近,甚至,能感觉到它鼻子喷出的气息。
“啪嗒”赵珏感到有水滴落在身旁,他吞了口唾沫,将上方的尸体悄悄挪了一点,向上看去,只见那睚眦正张大了口,打算将他与尸体一齐吞下去!
赵珏见势不妙,将尸体往前一推,蜷了身子迅速往旁边滚去。
似是看破了孩子的想法,睚眦一口咬碎碍事的尸体,一爪扇去。
立时,赵珏感到背后劲风袭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痛。温热的血顺着脊背流了下来,他强忍痛意,没有回头,手脚并用向前爬去。
见攻击得逞,睚眦得意万分,它舔了舔尖牙,腥臭味的巨口再次张开,朝赵珏咬去!
电光火石间,化作人形的温阳从高处落下,手中剑光一闪,剑刃径直从睚眦的脖子没入,从咽喉出,将它刺了个对穿!
这柄皇家特制的宝剑不仅有上好的驱邪作用,更因为是帝王的陪葬之物,因此沾染上的龙气更盛,邪气愈强,所遭受的伤害便愈大,温阳一边忍受着宝剑带来的痛苦,一边死死握住宝剑,将剑刺得更深。
鲜血飞溅,浇了她一身,显然,睚眦收到的伤害比温阳大得多,但它吃了这一击,仍未立刻气绝,反而疯了一样摇头摆身,想要把背上的敌人甩下来。
到处都是湿滑黏腻的血,温阳被晃得头晕目眩,加上宝剑自身的抗拒,她被震开了,睚眦又一个跳跃,险些将她甩下去!
情急之下,温阳死命抱住睚眦背上的龙角,任它如何发狂,都不肯松开双手。
睚眦似乎理解了背上的人与地上的孩子是一伙的,它发了狠,咆哮着冲向地上的赵珏!
背上受伤的赵珏尚不能起身,手脚并用还没有爬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伴随着哀嚎的脚步声,他一回头,便看到睚眦睁着赤红的流血的眼,朝他扑来。
完了,这次他真的躲不过去了。
心里这么想着,赵珏认命般的闭上了眼,准备迎接想象中的疼痛。
可奇怪的是,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他竟没有害怕与悲伤,心中最先涌现的是温阳的身影。
下一瞬,他听到温阳的怒吼与“噗”的一声。
他睁开眼,只见小山一般的睚眦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它扭曲着狰狞的面孔,似是不可置信自己就这样轻易被打败了,然后重重倒下,再也不动了。
是温阳,在最后关头拼死握住了剑,将剑又生生旋了好几圈,在睚眦身上开了个洞。
漫天喷涌的血象雨一般浇了他一身,他没有力气躲开,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
“笨蛋,闭眼干什么?乖乖等死吗?”女子在睚眦背上半跪着,她脸上尽是血的脏污,衣衫也在打斗中破破烂烂,整个人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依然神采奕奕,充满生机。
仿佛是这无限黑暗里的一束光,扫除了他内心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此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她在,他再也不会畏惧了吧。
“不。”年幼的赵珏仰视着她,瞪大了眼睛,既是震撼,也是想要牢牢记住眼前的这个场景。
此后不知是过了多少年,午夜梦回之间,他仍能忆起幼时的这个景象,甚至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温阳听到他的回答,欣慰的笑了。
不是放弃就好,毕竟之后,还要多仰仗你呢,小家伙。
下一秒,温阳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化为宫灯的她从睚眦背上滚落,紧盯着的赵珏不顾身体的疼痛,向前一扑,接住了她。
总算结束了,不知是心疼还是后怕,赵珏的小手有些发颤,他轻轻抚着怀里的宫灯,一滴泪落在了宫灯的美人像上。
现在还不是安心的时候,要快些离开这里。
顾不得后背的伤,瘦小的孩子擦干了眼泪,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蹒跚着向门口走去。
漆黑的小道上,赵珏抱着灯光黯淡的宫灯,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宫灯上不断洇出血,他用衣袖擦了,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最后才发现,他的衣袖早已被自己的血染湿了,他竟没有感觉到疼痛。
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赵珏回到了北殿,这里丝毫未变,依旧富丽堂皇,香雾缭绕,石刻的宫人面无表情注视着重回的一人一灯。
没有睚眦,没有成堆的尸体,没有满室的鲜血,终于逃出了方才噩梦一般的世界,原本看起来诡异的石像此刻在赵珏眼里如故人一般,狂跳的心脏终于安定了下来。
防毒面罩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赵珏已无心力去在意这些,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他太累了,连续奔逃受伤再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对一个孩子来说,已到达体力与精神的双重极限。
赵珏找到一个墙角坐下,他撩起衣袖,胳膊、手腕的血已经凝固了,有些地方与衣袖粘在一起,撕下来费了他不少功夫。
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背后的伤,他试图脱下衣衫,可一动便有汨汨的血涌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他咬紧牙关忍着痛楚,仍是不得法,最后只好放弃,待温阳恢复了请她帮忙处理吧。
温阳,他默念这个名字,终是没有喊出来,只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宫灯。
原来国师卦中所指的煞气东来,不是指东殿,而是东侧墓室的睚眦吗?进了北殿后,竟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他懊恼自己的大意。
温阳似乎早就知道北殿有睚眦镇守,可她见到睚眦竟然会攻击他们也很惊讶,还有那个墓室的惨状,想必中间一定发生了连温阳都不知道的事情,那他们,还能顺利离开这里吗?
赵珏一边想,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咚地一声,疲累的身体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视线一片漆黑之前,他看到地上的宫灯隐约动了,似乎还在叫他的名字。
还好,温阳没事,他可以放心,休息了。
“咚、咚、咚。”急促的鼓点锤响,仿佛一阵阵响雷打在耳边,赵珏有些茫然,顺着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名红衣舞者足尖点地,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原地旋转起来。鼓点越来越快,红色的身影不知疲倦,左旋右转,轻盈如风,飘摇似雪,引来座上男子的惊叹。
男子的面貌模糊,辨不清是什么模样,只能看到他一身玄衣常服,坐在大殿主位,正拊掌赞叹女子的舞艺,许是看到忘情处,他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接过旁边乐师的手鼓,竟是要为女子亲自伴奏。
这里究竟是哪里?眼前的两人又是谁?
赵珏试着呼唤那一对男女,希望他们能注意到自己,可随即发现,他出不了声,身体也如石头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睁着眼睛,看那两人越来越近。
红衣女子没有丝毫停顿,舞姿越发轻盈柔媚,旋转间便与男子只有几步之遥,手鼓摇得更快了,他忘乎所以,一只手更是伸出去,想要把她揽在怀里。
女子笑意盈盈,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向男子胸腹刺去!
赵珏吸了一口凉气,可那两人谁也没注意到他。
陡然逼近的刀锋令男子大吃一惊,他反应奇快,危急之中迅速后退,右手一翻,手鼓暂时挡住了夺命的一刺。
女子去势不减,竟用匕首硬生生穿透了那面薄薄的手鼓,继续向前刺去,誓要杀人见血不可,赵珏忍不住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秒,却传来女子一声闷哼,她缓缓低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几支小箭尽数没入,沁出的血洇湿了衣襟。
玄衣男子褪去方才的柔情蜜意,装有袖箭的手毫不留情地对准她。
红色身影晃了一下,勉力支撑才没有倒下,她握紧匕首,踉跄上前一步,想要完成最后的使命。
这一次,男子反应更快,几发袖箭呼啸而去,分别射入她的右眼、咽喉、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
赵珏脸上一片温热,眼睛也蒙了一层红色,扑鼻的血腥味令他几欲呕吐,他想大声叫喊,想远远逃开,可身体却做不到,心与身的强烈矛盾引发了头痛,他只觉天旋地转。
一片混乱中最后看到的是那玄衣男子站在原地,不闪不躲,任由鲜血顺着头发、脸颊流下,恍若泪水。
闭了眼,似乎还能听到那男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终于,浓烈的血腥味,宽阔的大殿,还有那对奇怪的男女,全都消失了。
“赵珏,赵珏,你听到了吗?醒醒,快给我醒醒。”
温阳?她没事吗?
赵珏缓缓睁开眼,一群石造的宫人侍卫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见他醒转,纷纷向他伸出手臂朝他抓来。
他这是,还在做梦吗?
赵珏呆怔在原地,下一瞬便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
是温阳。
她脸色苍白,拉着他快步疾走,不由分说将他塞到桌子下面,随后腰一弯也挤了进来。
对上他不解的眼神,她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终于醒了,我在那拼死拼活的,你倒好,睡得跟个猪似的,怎么叫都不醒。”
他竟然睡着了?!刚刚那些果然都是梦吗?赵珏有些搞不清状况,问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温阳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吸入的幻香太多了,若不是有我的内丹在,你的小命都没了。”说到这里,她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是错觉吗?他怎么感觉提到内丹她就满满的怨念,是嫌弃他拖后腿了吗?
赵珏不明所以,又想起自己后背受伤的事了,呐呐道:“对不起,温阳,我、我后背受伤了。”
听闻此言,她更生气了,直接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赵珏不由向上一跳,头却撞到了桌子,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又痛又委屈,又不敢表现出对温阳的不满,小声道:“为、为什么打我?”
见不得他敢怒不敢言,可怜兮兮的样子,简直就像她是欺负人的恶霸,温阳的语气不由得缓了几分:“哪有什么伤?刚刚我打你后背你有感觉到疼吗?”
经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明明之前他想脱个衣衫都痛得要命。
赵珏伸手去摸后背,背后衣衫因先前的攻击早已被划破,还有血迹干在上面,结成硬块,但露出的肌肤却光洁如玉,完好无损,仿佛先前的痛都是他的错觉。
他一脸不可置信,解开左臂的包扎,竟也是完好无损,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
赵珏看向温阳,她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没错,就是内丹的作用。”
没想到,妖怪的内丹竟有如此大的作用,他忍不住又摸了摸先前手臂受伤的地方。
他又被她救了。
赵珏脸上浮起感激的笑,郑重说道:“温阳,谢谢你,今后我会对你好的。”
说得好听,将来的事谁又知道,背信弃义的事她见得多了,温阳心想。
可望着他单纯的笑脸,心里的话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
算了,就是说出来又能如何,徒增烦恼罢了,她所受的痛也不会因此减轻分毫。
她默默调息,断了的三根肋骨在剧烈运动后更严重了,静坐调息没有太大用处,若是有内丹在······
瞥见赵珏担心的眼神,她叹了口气,正待说什么,被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
不知不觉间,这群石人又跟了过来,聚集在二人藏身的桌子旁边,不停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