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无聊啊,赵珏怎么还没醒呢?
温阳手支着脑袋,紧紧盯着床上的孩子,感觉有点陌生。
现在的他可再也不是皇陵里那个脏孩子了,经过宫女们的仔细擦洗,原本鸡窝似的头发服帖的散落在枕头上,白皙的脸庞精致如画,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起伏,简直让人误以为是制作精美的瓷娃娃。
身体的外伤在内丹的作用下已经开始慢慢痊愈了,内里的毒却扎了根似的,不肯轻易被拔除,就连那些太医都已经放弃用药了,再这样下去,赵珏会怎么样呢?
温阳趴在他的胸口,小小的心脏虽然微弱,依然固执地不肯停止跳动。
体温越来越低了,大概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收回内丹了。
“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啊,赵珏,这里就是你拼尽性命也要回来的地方,你已经回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好歹睁开眼睛看一下啊。”
她扒他的眼皮,又伸手掐他的脸蛋,将他摆弄出一副笑模样来,可始终,没人回应她,如同过去她在陵墓中度过的那几百年一样。
等收回自己的内丹,到那时她就真的天大地大四处遨游了,自己一直想要的新生活近在咫尺,可为什么,现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人与妖不同,他们生命本就如同露水一样脆弱又短暂,她一直都知道的,不管在陵墓内还是陵墓外,不管是中毒还是生病受伤,都是如此,他们总要先她一步离开。
窗外,树上落下几只麻雀,喳喳地叫着,阳光透过树梢,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随着风的吹动,那光斑也摇曳着,舞动着。
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好,她应该抛下心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出去好好享受一番。
温阳“腾”地站起,将窗子开到最大,一个跳跃翻了出去。
床上,被阳光猛然包裹的孩子,眼睫颤动,仿佛在与噩梦搏斗,挣扎着想要睁开眼。
外间的两名宫女听到声响,疾步走进室内,看到窗子大开,两人顿时煞白了脸。
一名宫女上前查看皇子的情况。
身体上没有外伤,依然是之前的样子,呼吸、心跳微弱但是还有,不过体温还是太低了,她将厚厚的被子往上拉了几分掖好。
另一名宫女则机警地望向窗外,并没有刺客之类的迹象,附近的守卫也一如往常,可能是风吹开了窗子吧,她如此想着,把窗子牢牢关上。
“香草,刚才,三皇子是不是动了一下?”
“有吗?刚才窗户突然开了,我以为刺客来了,吓得要命,哪有心思去看。”
年轻的宫女们齐齐注视着床上的孩子,等待奇迹的发生。
然而,他终是没有醒来。
“果然,外面的天地灵气取之不尽,充沛丰盈啊。”
温阳伸着腰肢,躺在屋檐感慨道。
前几日的恶战确实给她造成了较大的损伤,甚至险些毁了她的真身,导致她前几日不能化形,不能言语,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收集万物灵气,直到今日才能勉强作个隐身的术法,避开他人耳目,出来活动。
抚着腿上尚未恢复的裂痕,想起那日,温阳心有余悸。
当日她没有内丹傍身,若是伤势再重一点,恐怕真要落得个形神俱灭的结局。
还好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后就是她享福的时候了!
温阳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的在各个屋檐上乱转,俯视着下面的太监宫娥转来转去。到后来,她已经不满足于看的地步了,反正没人能看到她,索性直接混在他们中间,岂不更好玩?
她看他们洒扫院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便跳到树上,摇下一片花雨,引起一片哀叹。又循着食物的香气溜到膳房,吃了不少贡品与点心。
待她吃饱喝足从膳房出来时,已是正午,火辣的太阳晒得她睁不开眼。
正想着下个玩闹的地方,角落里,忽然蹿出一片黑影。
是一只黑猫。
这只猫应该已是成年,它全身黑亮,毛色全无一丝杂质,丝顺柔滑,一看就知道被精心打理过,但脖颈间也并没有铃铛之类的饰物表明主人的身份。
黑猫乖巧地坐在地上,摇着尾巴,金色的瞳孔宛如宝石,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眼神里既有警惕又充满试探。
这只猫,似乎是能看到她呢。
仿佛是听到她心中所想,黑猫站起身,迈着优雅的猫步朝她走近。
温阳蹲下身,伸出手,却被黑猫闪避,摸了个空,她不死心,一手撑地,另一手地继续前探,势要摸到它。
黑猫没有回头,背后却长了眼睛似的,身子一低,躲开那只袭向它的手,细长的尾巴左右摇摆,带了几分撩拨,几分戏弄,推开了那只咸猪手。
手里还残留着猫尾扫过的细腻触感,温阳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手心,她还是第一次触摸人以外的生物。
黑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转头望向她,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眼神里尽是挑衅。
温阳爬起身,作势要扑向它,黑猫早有准备,灵巧躲开,几步助跑加起跳,一人一猫间就甩开一段距离,尔后又回头看向她,像是在嘲笑她的速度。
她竟被一只小小的猫儿玩弄于股掌之间!
温阳冷哼一声,追了上去。
每当她快要揪住猫尾巴时,黑猫就迸发全力,或是跳上房檐或是拐弯,甩开她,但若是温阳停下,它又会隔着几步远,坐下梳理毛发,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
一人一猫就这样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穿过几重宫殿,不知跑了多久。
果然,她目下还是太弱了,才活动几下身子就喘成这样。
温阳已经察觉到身体开始力不从心,再这样跑下去,隐身之术恐怕也难以维持,正犹豫间,前面的黑色影子一个拐弯,消失在前面的宫殿里。
这黑猫沿路都是绕开宫殿,从不往里进的,现在倒是自投罗网,等她进去堵住它,定要抓住它狠狠蹂躏一番!
温阳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脚尖轻点,跟着黑猫冲进了那院落里。
门口驻守的侍卫手持长枪,站立如松,眼珠不错地警戒着四周的动静,但对一人一猫的闯入毫无反应。
温阳一落在这院里,便发觉背后一股杀气,她暗声叫糟,在空中翻转身子,落在了东边角落里一棵树上。
她伏在树枝上,透过枝叶观察院里人的一举一动。
意外的是,院落里的侍卫和门口的其他人一样,雕像一般站立着,不曾有任何举动,偶有几个定力差的,身子不动,眼神往西边角落里飘。
温阳稳住神,朝西边角落望去,那里没有树木遮挡,仅有一方清池,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旁,跪着一个少年。
少年似乎是出来得急,没有穿外袍,身上仅着一件鸦青色的长衫,捱过了早上的寒气之后,现在正受着太阳的酷晒,英气的眉目带了丝倦意,但他竭力保持身形挺拔,琥珀色的眸子没有焦点,望着前方的石头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阳盯着少年那张和赵珏有几分相像的脸,猜测少年的身份。
看这身量,多半是赵珏的哥哥了,只是不知他是那个大哥,还是二哥呢?
“喵呜。”
猫叫打断了温阳的思绪,她转头望去,那只黑猫在前方另一枝棵树的树枝上坐着,正悠闲地舔着爪子,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便伸了个懒腰,没有丝毫惧怕之意。
温阳心头拱火,当下便算好距离跳了过去,哪知那黑猫仿佛一瞬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收起爪子,后脚发力,扒着树干往上逃去,温阳顶着枝叶摩擦,不甘示弱往上爬。
眼看只要再一伸手就能揪住那条黑尾巴,却仍是短了一寸,黑猫一个跳跃,蹿上屋檐,回头瞧着树上狼狈的温阳,鼻子里发出一声咕噜叫声,仿佛嘲笑。
温阳气得磨牙,她揪掉身上挂着的树枝,借着后蹬的力量跳上屋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个小小的黑影。
没有料到温阳如此反应迅速,毫不犹豫便跳上屋檐,黑猫愣了一瞬,转身踩着屋瓦就跑。
温阳伸出手臂,素手一捞,勾住它的后腿,继而提起它的后颈,将黑猫整个团入怀中,捏着它肉乎乎的爪子,得意地笑。
“还跑不跑?嗯?还敢不敢嘲笑我?”
“喵,喵呜······”
黑猫不会说话,只能用叫声和爪子表达自己的反抗,可惜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蹂躏,渐渐,它认了命,直接躺平,任温阳磋磨。
温阳玩得正开心,忽然听到了赵珏的名字,手上的动作都被定住了。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弓着身子四处寻找,最后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她身下的屋子,她俯身趴下,集中全部心神,却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霜叶村发生的尸变可是会传染的,若是三皇子也······”
“生花是毒,不会······”
“谁又能保证不会?万一······行宫······危险。”
“皇上······大梁社稷······三皇子······转移······”
温阳听得云里雾里,眼下赵珏还没有醒来,所谓的皇帝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吗?前几日他还在病榻训斥太医无能,今日怎么反倒心平气和,听屋里的这群人吵得屋子都要翻天了也未置一词,实在奇怪。
还有,转移是什么意思?
温阳听得入神,整个人八爪鱼一般贴着屋檐,只恨自己隐身之术不够完美,不然,定要亲自光明正大进入屋内,听听这群人到底在说什么。
怀里的黑猫被箍得太紧,喉间发出呜呜咽咽的不满声,温阳下意识松开些许,免得干扰她的偷听大业。
屋内说话声此起彼伏,像是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各种声音交叠在一起,更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温阳正心急,一声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函德殿里照顾三皇子的宫女,感染毒发了!”
感染?毒发?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温阳皱紧眉头,疑惑更深,她听不懂这群人在说什么,可心底涌现出一股源源不断的寒意。
屋里陷入了沉默,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屋檐上的她一动不动,连怀里的黑猫何时逃走也未察觉,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片无声静寂里仿佛掉入了冰窟,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片刻后,屋里终于有人说话了,这次只有一人说话,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上的威严:“立刻将三皇子转移至观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