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第二天上午便是幻形课，于是羊浔并没有等待多久，就看到了阿里梵生。

每天只有上午的时候有一节课，下午都是自由休息时间，遇到特殊节日，一整天都不会上课。

所以鹿山学院的学习生活总体而言还是比较轻松的，自由支配时间比较多。那天下午找过白梅之后，羊浔就自己去修炼馆独自练习灵力去了，但效果并不理想。

不过因为修炼不理想的苦闷在见到阿里梵生之后便一扫而光了，羊浔两眼发光，迫不及待下课后拽着阿里梵生问一些异鬼的事。

毕竟是南巫国人啊，多多少少知道的关于异鬼的事应当会比较多，无论他是不是杨知缪说的那个“巫医”。

阿里梵生拖着长长的灰色袍子走了进来，脸被遮了大半，但能看到是布满了皱纹。

他的肩膀停着一只乌鸦，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但终究没有叫出声，似乎知道这是课堂，不该造次。

阿里梵生的声音很苍老，但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沉稳的气势，“我是教授你们幻形课的阿里梵生，南巫国人。”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好像不敢相信居然真的请了个南巫国人来教书，也不敢相信一个南巫国人居然愿意来教书。

阿里梵生并没有在意那么多，他转身，发动灵力在板子上写了些奇怪的文字，然后用一根树枝敲了敲，“谁认得？”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羊浔难得认真思索起来，她觉得这些字体看起来挺熟悉的，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

她想了想，自己唯一去过的与蓬州使用的文字不同的地方，只有南巫国了。于是她举手欣喜地答道：“南巫国文字！”

阿里梵生捋了捋灰白的胡子，手像是苍老的树皮，“答对了一半。”

“啊？”

“这是南巫古文字。”

羊浔惊讶地看着板子上复杂又有些抽象的文字，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自己觉得有印象，但又不是那么贴切。南巫国古文字与现在的南巫国文字相比，更加抽象，但是基本结构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文字体系。

可这和幻形课有什么关系？

“在很多人想象中，自然灵力是最古老的。其实不然，自然灵力中只有水灵力的历史比较悠久，其他的其实都要排到幻形之后。”

阿里梵生干枯的手在空中一划，随后握紧手，待他再张开时，一只乌鸦又飞了出来。

“在很久以前，只有水和周围的动物，是人们最为了解的。水每天都要饮用，而动物则每天都要去追捕。在不断的追捕中，人们越来越了解它们，就像是自己在追逐自己。终于，在某一天，人们突然可以使用了神明留下来的财富——灵力，而他们做的其中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通过印在自己脑海中深刻的关于动物的形象，创造出他们。”

底下的一部分人完全沉迷于阿里梵生所讲的故事里去了，另一部分人则是昏昏欲睡，并没有什么兴趣。

阿里梵生苍老的声音像有魔力，把羊浔引入了一个古老的世界中。

但是后面却突然传出一个不屑的声音，“南巫人口中的神明，那不就是异鬼吗？说什么，‘神明留下的财富’，意思就是，是异鬼给了我们灵力？真是天大的笑话，这种异端邪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阿里梵生浑浊又透彻的眼睛，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熊可儿托着下巴，斜坐在椅子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

“我只是为灵力的溯源提供一种可能性，”阿里梵生的语气很平静，“由于灵力的来源到目前都没有定论，所以开学前，给我们教师开的会议中就提到，允许为灵力的历史提供多种假说。”

熊可儿瞬间闭嘴，她没想到这个南巫国人这么硬气。不过一旁的一个少年则是嫌事不够大似的，低声戳了戳她，“这老头瞧不起你呢，你不给他点颜色看看？”

熊可儿瞪了那少年一眼，“他好歹是先生，我不可能在课堂上和他吵起来的。”

这少年嬉皮笑脸道：“我看你就是打不过他。”

但是突然，那只一直乖乖站在阿里梵生肩膀上的乌鸦展开翅膀，飞到了这个话多的男生旁，然后停留在了他的课桌上。

那少年先是惊讶，随后便厌恶地拿着书本，想要把这乌鸦扫下去。“滚开，臭鸟！”

但是下一秒，那只乌鸦突然脖子伸长，张开嘴巴，瞬间变成了倾盆大口。巨大的嘴巴里面还布满了尖牙，要朝那男生咬去。

这少年吓得尿了裤子，书早被自己扔到了一旁，表情极度恐惧地跌坐在地，“啊啊啊！！救命啊！！！”

乌鸦在听到少年的尖叫声后就恢复了原状。周围有些人在偷偷地笑，而乌鸦则是又乖巧地回到了阿里梵生的肩膀。

“我的课堂，你可以选择睡觉，但不可扰乱纪律。”

少年依旧坐在地上，双股打颤。他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出来，指尖抖来抖去，指着阿里梵生，语气颤抖地威胁道：“你……知……不知道！我……我爹……是谁！”

阿里梵生袍子下的眼睛看着这少年，颇有审视的意味，“我知道的是，你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孩子。”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连熊可儿也捂着眼睛看不下去了。

“行了，章衍，起来吧。”熊可儿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他搭把手，让他起来。

谁知章衍一把甩开了熊可儿的手，两眼红通通的，“你们……你们都给我等着！”

说完，他就愤愤地跑出了教室，快到门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在又是一阵的哄笑声之后，阿里梵生敲了敲桌子，随后继续讲课了。

等到下了课，阿里梵生缓慢地移动着离开了教室。羊浔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跟上去。

没想到刚到门口，被陈妙和莫菲菲拦住了。两人俱是非常八卦地凑了过来，“我刚刚看到你们教室上课的时候跑出了一个人哎，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有事！回头跟你说！”撂下这句话后羊浔就飞奔离去。

莫菲菲满头问号，“羊浔怎么回事，一看到南巫国人就这么激动？”

陈妙摇了摇头，“不清楚，可能她有什么问题要问阿里先生吧。走，我们找别人问去。”

……

没想到才隔了一会，阿里梵生就已经走了那么多路程了。羊浔快步跟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跟不上。

于是她改为跑的，但依旧没有快多少。

大概快到落园，周围无人之时，羊浔才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阿里梵生后面。

“阿里先生！等一下！我有问题要问！”

阿里梵生转过了身，他肩膀上的乌鸦歪了歪头。

“什么事？”

“那个，我觉得你对于异……”

但是下一个“鬼”字还没有蹦出来，羊浔就发现自己完全开不了口了。

“唔唔唔？唔唔唔！”羊浔焦急地比着手势，希望阿里梵生能理解自己的奇怪状况。

阿里梵生袍子下的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缓缓地开口，音调很低沉，“努力去学习南巫古文字，然后去南巫国宗教文献馆。”

说完，阿里梵生便木木地转过身子，朝落园深处，一片阳光照射不到的林子里走去了。

待完全看不到阿里梵生的身影后，羊浔才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

“难道是阿里先生不让我问他这个？”羊浔惊愕。

［闭言灵咒。］瞬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我问他异鬼的事吗……”

［有可能，不过这个“不愿意”背后，可能有诸多复杂的原因。］

“比如……？”

［这个园林设了灵阵，或许阿里梵生是被软禁起来了。］

“啊？”

……

等到回了宿舍时，羊浔还是懵着的状态。按照瞬的猜测，落园很可能设置了「隐蔽灵阵」，且是双向的。意思就是谁进去了都不会找到阿里梵生，而阿里梵生很可能在上课时间以外，都无法出来。

可这是为什么呢？

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在灵通册上搜寻与南巫古文字相关的事。

“原来南巫古文字是灵力大陆最古老的文字啊……”羊浔一边看着介绍，一边惊叹。

［其实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来问我。］瞬说道。

“可你总是不在啊，而且我觉得老是问你，你也会厌烦的吧……”羊浔嘀咕。

瞬没有说话了，末了，他说出了羊浔意料之外的话，［或许你自己搜寻资料也是对的，因为我知道的关于异鬼的事，可能还没有一个高级异鬼教徒知道的多。］

羊浔躺在床上，被惊到了，“为什么？关于你自己的事，居然还没别人知道的多？”

［异鬼也是有很多个的，我大概是第三代。这一代，究竟有哪些同类，可能大多数异鬼都不清楚，因为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不过哪怕身处一个小圈子里，平常也都不太会去主动交流。而第二代乃至初代的历史，我们就更加模糊了。］

“那你们日常都是在干什么？”

［沉睡。］

羊浔闭上了眼，将灵通册盖在自己的脸上。原来哪怕是异鬼，过的生活也是很单纯的。

［神明与异鬼本是同一类，但之所以划分阵营，制造对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人类教化的一部分。统治者告诉你，你应该敬拜神明，隐含的意思就是，你应该去学习这个他们所塑造的神明上的美德，最后大多归于去侍奉到他们贵族，维持社会安定。］

“瞬，我觉得你今天的话好多哦……”羊浔偷偷笑着，“要是每天都能这么跟我聊天就好了。”

瞬又沉默了一会，随后说道，［我的性格的异常，可能并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鹿山学院开始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