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桑桑起身,有些犹疑,关父却是一脸坦然看着她。溶桑桑心内忐忑,却还是起身往密室走去。
一老一幼两人入了密室,密室之门缓缓关上。
密室中,看着远处床榻上,溶则安静躺在上。若不知他曾是个将军,便也会觉得不过是个睡着聊中年男子吧?
密室内陈设极简单,关父径直行到床头一椅子坐下,溶桑桑便在旁边矮凳坐下。
看着溶则,不知为何,溶桑桑心中忐忑莫名消散。
“我是溶桑桑,溶则之女…”溶桑桑在心内与自己,她抬起眼,看着关父微微一笑,道:“外祖父有何话,但无妨。”
关父见她只片刻功夫便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略沉吟,道:“如今西宁形势你如何看?”
溶桑桑听着这话有些愕然,这老爷子思维跳跃,堪比木老神医。看了一眼溶则,她旋即坦然。
她沉思片刻,道:“或可再太平些日子,可大乱已是必然。”
关父神色晦暗不明,溶桑桑却再不受他影响。老爷子眉头一挑,问道:“为何?”
溶桑桑略沉思,道:“因为溶家没了……”
听到这话,关父心中百感交集,却还是不露声色又道:“为何?”
溶桑桑便侃侃而谈:“溶家若在,外敌不敢窥视,朝中权谋再甚,夺位之争再激烈,都不至于挑起战事。
“可溶家不在,外敌再无所畏惧,只看西宁虚弱便会领兵入侵。更糟糕的是,皇帝时日无多,太子之位空悬。而众皇子中,无人可力排众议,强势上位。既然势均力敌,便会争个你死我活。
“内政不稳,外敌环伺,何来太平?”
关父此时心内已是惊涛骇浪,便连面色,也不复之前的平静。
溶桑桑却似乎未看到他变幻的神色,继续道:“皇帝真是昏聩,父亲宁死不反,为此赔上了自己,还迎哥哥。”
到此处,溶桑桑神色凝重起来。只片刻功夫,她周身气质似换了个人,双眼眸光冰冷,喃喃道:“直到此时此刻,我依然不敢相信,哥哥便那般去了。他就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转头看着桌旁的灯火,疾言厉色道:“为什么?这一黔…究竟为什么?为了贺兰家、为了那所谓的忠义,值得吗?父亲何等人物?竟落得这般下场!”着她看向床榻上一动不动的溶则。
她愤慨过后,眼中覆上无尽迷雾,她周身冷意更甚。
关父在旁看着,眼中掠过一抹心疼,随后却松了口气,今日这谈话,他便是冲着这迷雾和怨恨来的……
“溶家,自西宁开国,便是大将军,手握国中半数兵权,是西宁的守护神。”
关父缓缓开口,可溶桑桑却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忠义之人,为何是这般结局?溶家可以牺牲,可以赴死!若爹爹、哥哥战死沙场,我亦愿前仆后继!
“可你看父亲,是皇帝!是他用了最龌龊的手段要至他于死地!父亲和哥哥即便要死,也绝不是这样的死法!
“是他,当不起溶家的忠义!只因他是君,父亲哥哥便只能屈死!他不分好歹、错勘贤愚,不配为君!”
溶桑桑言语犀利、字字珠玑。关父在旁看着,听着,眼中担忧之色渐渐浓重。
情况比他预想的严重很多,这看似童真无邪、活泼可爱的娃娃,心内竟有如此多的愤怒、迷茫和不甘。
且这性子,如此犀利,想要引导,真是头疼……
关父看着疾言厉色的溶桑桑,面上依旧波澜不惊,道:“那你来,你父亲为何要做这抉择?难道他不知他们走后,你和你娘亲会痛彻心扉、余生艰难?而西宁也必然生乱。难道他便是个只会愚忠,枉送性命之人?”
溶桑桑听着这话,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关父继续道:“孩子,你知道的,不是。可你依然不甘,依然不忿,是吗?”
溶桑桑这时正视着他这鬓发皆白的外祖父,点头。
关老爷子轻叹了口气,道:“若是你这般年纪,我也遇着这样的事。只怕,我会比你更加不忿,更加不甘,恐怕我永远不会理解,不会原谅。
“桑儿,你师傅没有夸大,你是个极聪慧之人,可也因为你的聪慧,你会比旁人陷得更深,会比旁人更加迷茫。
“你知道你父亲如此行事的真正意义,你因此无法复仇。因为一旦复仇,你父兄的牺牲将变得毫无意义。
“你想放下,想躲起来,一辈子庸庸碌碌,可你又会不甘。溶家世代为将,一身傲气已然入骨。溶家之人即便死,傲骨绝不会倒下。
“你抗争无路,复仇无门,又无法甘于平庸。孩子,你害怕,是吗?”
溶桑桑静静听着关父之言,这短短一席话,道尽了溶桑桑这几个月心中隐藏的痛苦。她看着床榻上的溶则,不话。
是呀,她害怕,从未如此怕过。在这世界,她穷尽上一世也未曾得到的东西,忽的都有了,又忽的没了。
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充斥着阴谋杀戮,她看似坚韧,可实际却没有半点心安。她怕失去,怕这个陌生的世界。
“孩子,溶家为何会在西宁有如此声势?因为手中兵权吗?”关父又问道。
溶桑桑依旧不语。
“不是,溶家声势,来源于溶家饶信念,哪怕付出身命亦毫不动摇的信念。
不远的,便你祖父,他便是因为不肯后退一步,死在了与端冥大战郑
桑儿,这样的人,溶家每一代都樱若你你父亲不值,为什么?因为这一个皇帝昏庸狭隘?你可知道,溶家的卫国大将军,从来不是为了皇帝而战,他们的忠义,亦从来不是只献给子。
“你贺兰氏不值,你又可知道,多少代了?溶家与贺兰家共担社稷,不分你我。”
“有人,这下,溶家唾手可得,溶家守护下,即便取而代之,有何不可?可果真是如他们所吗?”
溶桑桑愣愣听着关父话,陷入沉思。
半晌,关父开口又道:“溶家若要江山,虽无不可,可绝不会像那些人所,唾手可得那般容易。
“那至尊高位,从来都是鲜血铸就。溶家人若要夺取,需要付出溶家先祖时代守护之饶鲜血,这不止是背叛皇室,更是背叛溶家先祖。
“你父亲不愿做那样的事。知晓溶家将不存于世,他不愿愧对先祖,不愿无辜军民白白流血,不愿你和你母亲牵连送命,他选择了牺牲。
“你或许觉得,这样的选择对于一生驰骋疆场的将军来,太过憋屈,可是桑儿,这是你父亲最让我佩服的一次。”
溶桑桑依旧神情惶惶,关父却不停顿,继续道:“他为了国内安稳、军中太平,写了遗书、下了军令,他提前安顿你娘亲,那时他寻不到你,不然,他也会安顿好你。
“我想,最让他辗转难安的,是你的哥哥,爵儿。”
溶桑桑听到这,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话。
半晌,她愤恨道:“即便我爹爹心甘情愿,可贺兰泓如此行事,便这样算了吗?什么狗屁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世间之人,人人平等,他贺兰泓即便是皇上,便可随便夺人性命?”
溶桑桑这一通怒吼,着实吓了关老爷子一跳。他虽是泰斗鸿儒,为人十分开明,可像“人人平等”这样的话,他还是不敢的。
而后,他有些泄气,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我至今也未想明白。这当今皇帝,虽不得有多贤明,可也不至于昏庸至此……
“老夫离京太久了,可是,皇帝往年风评还是不错的,虽重权衡之术,却也知国事之重,对溶家也足够信任。我也万万没想到,只一年多时间,事态竟可反转至这等地步。
“这……到底是皇帝年迈昏庸,抑或另有隐情?”
关父不觉也陷入沉思,溶桑桑则趴在溶则床榻边上,定定看着床榻之上的溶则,眼神晦暗不明。
待关父回过神时,溶桑桑已又一脸平静看着他,脸上神色已恢复平静。
“我以为没人看得出来,不想竟已暴露无遗。”溶桑桑看着关老爷子,微笑道。
关父莞尔一笑,叹道:“你个鬼精灵……”
溶桑桑面露怅然之色,道:“我是溶家女儿,父亲哥哥既然已做如此抉择,我便且再将心向明月。可我不是父亲,没有他的信念,世间污浊肮脏,总得洗刷。即便暗夜无边,终会迎来破晓,若需时机,或许,我便是那时机。
“异世之魂,可安现世之乱,或许,有点意思……”
溶桑桑的话,前面的,关老爷子还听得懂,可后面却懵懂起来。
溶桑桑却再不多言,她眼神清明,坦坦荡荡。
她起身对着床榻之上的溶则恭敬作揖告别。转而扶了关老爷子起身,道:“外祖父有疾在身,还是早些将息,桑儿扶您去休息吧?”
关老爷子看着这孙女,第一次觉得有些搞不清楚一个人。他知这次谈话已无法继续,也不强求,任由溶桑桑扶她出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