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山岭深处走了许久,仍不见獓靥出现,众人一路以灵力为衣,却是有些吃不消了。
一番权衡之后,步清风在一处空旷的山坡上布下了庇护的阵法,下令所有人原地歇息。
步清风极擅布阵,又有延维剑镇着阵眼,众人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坐下来歇歇脚。
这山间妖气横行,灵气几乎都散尽了,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笼,呆的越久,越是令人心神不宁。
忽然静下来,便总觉得心头猫抓似的难受,只想点什么。
而这会儿能作为谈资的,也不过一件事。
“之前你们可瞧清了,那钟公子真敢下手啊,这么一下就把人掐死了……”
“我瞧那掌柜的是有些古怪,但就为了一顿早饭便杀人,这可太过分了!”
“嘘,你轻着点,我瞧着他不太好惹的样子……”
“人命关,还不得了?若是咱们虞山的弟子,非得被师长清理门户不可!”
“那阿旌姑娘不是了么,她兄长心魔未除,性情喜怒不定,这是出来找法子医治的。”
“一码归一码,咱们也是下山办正事的,好心与他们同行,互相帮衬,但看那兄台,一生气能把人掐死咯!这谁吃得消!万一哪日咱们话不如他的意了,岂不是要将我们也杀了?”
“是啊是啊!我方才就看了他一眼,他就瞪我,那眼神,活像是要吃了我似的!吓让很!”
“心魔来就来,那也不能让我们担惊受怕呀!……”
“这……”
“还是同清风师叔罢,这样下去,咱们都得提着脑袋过日子了。”
……
絮絮叨叨的声音虽已收敛不少,但凭魔族耳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霓旌瞧着自家尊上越来越臭的脸,不由无奈,低声劝了句:“尊上,您方才……冲动了。”
那个掌柜浑身死气,的确有些不寻常,他只消晚一刻出手,她便能施法将人定住。
身为魔族,倒也没有那么多仁心道义,连个人都杀不得了,只是他们眼下可还要靠这些仙门弟子接近长生之血,闹翻还太早了些。
重黎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那凡人不是本尊杀的!”
闻言,霓旌皱了皱眉:“……不是您?那会是谁?”
当时站在那掌柜的旁边的,明明只有他一人啊。
“本尊还想知道呢!”
若是让他晓得是哪个欠收拾的东西敢往他头上扣脏水,他非将他脑袋摁进锁塔喂那只丑不拉几的九头长虫!
霓旌不免有所动摇。
她跟在重黎身边多年,他若真杀了人,自会坦坦荡荡地认下。
便是要将这群乳臭未干的仙门弟子串一串儿夯一顿,都用不上英招剑。
尊上脾气虽不大好,却也并非不知孰轻孰重之人,那座镇子处处透着古怪,暴戾的镇民,夜间的浓雾,还有燃魂香……
且等等。
燃魂香……?
她忽意识到什么,打了个激灵,再看向这四周的山雾,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欲同重黎细,却见他似乎不大高胸起身走远了。
凭他的性子,听了那些中赡话,还没冲上去教训那些弟子,已是极大的忍让了。
她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免得招他烦。
另一边,云渺渺静静地坐在步清风身后,余念归按他的吩咐,盘膝坐下,试着将体内邪气驱出。
她也上前探过一二,的确有一股古怪的气息在余念归各处经脉间游走,与她在中谷那道阵法中感受到的恶意如出一辙,但奇怪的是,它除了停留在念归体内,今晨让她“神志不清”了片刻后,便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就连步清风都怪哉,还是头一回晓得还有这般“安静”的邪气,若无法逼出题外,便只有尽快回虞山,请长老和掌门看看了。
虞山门规严明,弟子平日里除了修行,为人举止也都有细细地教过,诸如实事求是,不得诓骗师长与同门,不妄议是非……
但人多口杂,今晨还发生了那等事儿,又无端华那等严师在侧,自然也有管不住嘴的时候,尽管孟逢君瞪了几眼,但众人比起责难,更多的却是心慌。
能入虞山门下的,多是一些修真世家之后,亦或是一心想求仙问道之人,年纪轻轻,又有几人亲眼见过生死无常。这次下山,是来找寻长生之血,但领头的弟子无一不是在想尽办法避免与魔族遭遇。
这儿的人有通晓观星者,亦有读万卷书,学识渊博之人,却少有见识过世间冷暖,历经了令丘山一难后,虽顺利脱险,但多少已有些惶惶不安,还未弄清这三危山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今晨又亲眼目睹了掌柜死于非命。
活生生一个人,转眼便成了一具尸体,若不是还顾及进了山后情况不明,不宜妄动,这会儿只怕就不仅仅是而已了。
种种古怪与巧合偏就这么凑在一处,能安定心神,冷静思索细枝末节者,可谓少之又少。
耳边传来那些闲言碎语的时候,云渺渺警觉地先朝重黎看了一眼。
本以为那祖宗定要大发雷霆,亦或是走过来冷嘲热讽几句,然而,他起了身,却板着脸进了林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霓旌竟没跟过去。
四下山雾未散,妖气横行,步清风再三叮嘱,绝不可散开,这会儿却无一人在意重黎的去留。
或许,没有几个人希望他再从那林子里走出来。
云渺渺晓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但目睹这般凉薄之事,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尚在风华台听课的那段时日,端华便时常教导弟子,“人不为己诛地灭”的道理,反复抄了许多遍,记是记下了,但当真惊慌之时,先审视自身者,又着实少见。
诚然她比这儿的任何一个人都盼着这活祖宗早日离开,但眼下若连她都这么想……总觉得还挺让人心寒的,起来这祖宗凶是凶零,但算上昨日的毒,他其实已经救了她好几回了。
师父过,滴水之恩都应当铭记在心。
嗯……何况她还欠人家一堆宝贝。
她权衡片刻,还是捋直了衣裳起身,朝那片林子走去。
“云渺渺,你上哪儿去?”言寒轻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她,避开众人压低了声音,“你该不会要去找那个钟黎吧?”
“嗯。”她答得也干脆。
言寒轻倒吸一口凉气,想撬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倒了浆糊。
“你疯了!他……他可是刚刚杀了人!你过去找死吗?”
“嗯,我知道。”她淡淡地看向他,“这件事容后再,眼下獓靥还未出现,应当让他回来。”
“你……!”言寒轻眉毛都快拧到一处去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眼神渐渐从疑惑不解变成了惊慌失措。
“你该不会真打算以身相许吧!”
云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