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宋景等人踏上了征途,阮延辉与她道别后,也要启程回阮江关。
二人就此分别,犹记唐时王维曾言,“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何等羁愁别恨,此刻真正经历了,心中纵然百感交集,却无语凝噎,最后只道一句,各自珍重,便各奔东西了。
京中百姓来送别出征的将士,有父亲不舍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最终还是还给妻子;有拄着拐杖靠手指触摸才能确定儿子位置的老母亲,将才做好的面食塞给儿子;也有新裁下一缕青丝塞进荷包,含泪交付丈夫的妻子。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凝重的,他们心中有恐惧也有骄傲和欣慰,恐惧在所难免的伤痛和未卜的生死,骄傲大丈夫生有所值,欣慰同族有难,千里支援。
这些千丝百缕的情尽收宋景眼底,每一个将士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从无数父母、妻儿的手中接过的是为所有人负责到底的责任。
宋景与李穆、伯灵等人各乘一匹马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面,出城时,碰巧赶上一件奇事,京都出了第二桩半夜伤人的事情。
伯灵看似无意地说道:“不知是谁做出这等事。”
本来就是随便听来的,除了好奇是谁跟她一样半夜和别人过不去以外,她倒也没放在心上,那个受伤的人也不甚关心,她只道:
“不过是冤有头债有主罢了。”
伯灵见她漠然,欲开口告知,那人曾在前两日去思无涯观擂,他横眉竖母,破口大骂的模样说不定宋景对他印象深刻。可惜宋景根本毫不关心此事,沈大哥白忙活一趟。
“你是怎么从太师府逃出来的?”宋景突然想起此事,放弃了原有话题,转而询问更有趣的事情,能在太师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简直小菜一碟,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伯灵两眼放光,面上的笑容已经遮掩不住,神采奕奕地跟宋景介绍自己从制定计划到实施的全部过程。
其实宋景以前也有从皇宫里溜出来的经验,只不过没人看着她,自己总有法子蒙混出去的。伯灵溜出来的法子倒也简单,挖地洞。
就是这么简单,却准备了起码有十年,这个人自己一点点挖的,只有她知道地洞的位置,起初只是以此为乐,想看看愚笨的下人要到何等长度时才能发现,未曾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除了与伯灵闲聊以打发舟车劳顿,宋景途中还听得暗探汇报,百里辰的伤已经痊愈了,这个消息无疑是个坏消息,这意味着敌方的一员大将正咬牙切齿地等待着自己到来。
那日他伤的如此严重,骨头都裂开了,按常理来讲落个残疾都有可能绝对不可能恢复的如此之快,今后两族开战,是否会因此导致我方处于劣势亦未可知。看来自己此行,需要见识的东西不仅很多,还都都十分的新鲜。
等到了幽州,便算是正式踏上了战地。前方青、卢二州已经全部失守,若真被他们突破幽州防线,腹地大敞,我朝存亡与否都成了未知数。
到达幽州地界,放眼望去便是横尸遍野、一片狼藉。地上的尸体在炮火轰炸中早已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就这样被抛弃在孤烟残骸之中。伯灵等人见此情此景,不免心生惶恐,随行的将士也是一脸凝重。
宋景亦在心中感慨战争的血腥,同时不免心生疑惑,我朝一向兵强马壮,纵然狄部趁我朝毫无防备之时出兵偷袭青州,按理来说卢州等地很快便能知道消息,调兵防备的及时也不至于节节败退。
军队进驻顺阳城,安营扎寨后,宋景当即调齐大大小小所有官员,几天的商讨下来,宋景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答案。近日,自己的暗探先于宋景到达顺阳,前前后后也收集不少消息。几番思索下来,宋景终于在第三天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官府即日起不得再向老百姓征兵,取消全部战争税。”
不仅是顺阳城,其他各地也是,官员身在地方,远离京都,手中没有实权,调兵支援要经过层层手续,繁琐至极。城内兵力缺乏又分散各处,敌人一来立马四分五裂。地方官为了自保,强行征用百姓兵,苛求税钱,最后弄得民不聊生,民心溃散。
现如今,既然宋景的援兵已经到了,兵力充足、粮草及武器等皆准备充足,便无需再向百姓借了。物资缺乏、缺少强有力的指导、人人各自为营,心不在一处。青、卢二州失守多是由此原因所致,若不及时更正,后患无穷。民心是重中之重,宋景认识到此次必须吸取教训,彻底杜绝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
宋景的命令一下,立刻强制执行,由李穆监督,违者重罚。奖罚分明,几日下来,效果还算不错。
处理完此事,便要考虑下一步的作战计划,青、卢二州必须拿回来,其实自己在攻擂成功后,就有考虑过自己该怎么对付狄部,大大小小的计谋想了一堆,可自己来了以后,敌方异常安静,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派去的暗探还未传回消息来,甚至狄部不少地界已经不再是已有地图上的模样。
宋景一向作风便是敌不动我不动,虽然兵力充足,但切记急躁,毕竟初来乍到不急一时风头。
除了早前深入狄部的暗探,近日又增加了一批眼线,上午刚刚重新规划了城内布防,穆铭羽便急着询问何时出兵教训狄部人。在场的五六十名官员顿时沉默,谁也不再发言,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宋景。
宋景不语,伯灵开口嗔怪道:“宋姐姐自有她的考量,你着什么急。”
“我们来了有几日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穆铭羽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急不可耐,伯灵先前与他算是相识,但似乎从前就关系不好,伯灵只不过才说一句,他嘴角便露出几分不屑,连正眼也不看伯灵一眼。
伯灵瞬时便觉得穆铭羽在欺负自己,自是受不了这委屈,当即开口反驳,如此下来,两人顿时剑拔弩张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周围的官员见状也是面面相觑。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李穆忍不住小声对宋景说道:
“要不我去劝劝他们两个,仗还未开打,咱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内讧。”
宋景自穆铭羽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尽量保持一言不发,全程沉默,倒不是自己成心要看二人的笑话,穆铭羽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只不过说出了别人心里不敢说的话而已,在场除了穆铭羽有太多人都希望能立即赢一场,哪怕只有一小场,不知能让城内的百姓和身后的族人稍微放一放连日担惊受怕的心。
这恰恰说明自己几日前的方案凑效了,起码现在人心是聚在一起了,大家终于不再只拥有保命这一个欲望了,家国荣辱也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各位,听我一言。”宋景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二人。
“方才穆铭羽所言,不仅是各位心中所求亦是在下心中所求,现下我军人马充足,赢他小小的狄部一场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狄部狡猾多端,我朝又连连受挫不可冒然出击,等待时机到时,我宋景一定第一个冲在前线绝无二话!”
其声音之庄正雄厚,营长外的士兵们听得字字清楚。
李穆附言道:“宋将军所言极是,狄部多日来全无动作,不知暗中在为我军设什么圈套,大家肯相信宋将军,咱们就一定能平安归朝。”
听了二人的话,在场的人情绪都稍有缓和,顿时面上的神色都昂扬了几分,从他们的眼睛里,宋景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可以赢的希望。
议事结束后,宋景将穆铭羽留了下来。
“多谢了。”宋景感谢地说道,对亏了穆铭羽及时向她反应军中情绪,又主动将其挑上台面,配合宋景借机安抚军心。
李穆和伯灵等人都是自己人,太过亲密,微有穆铭羽出面,效果最佳。
“这算什么,能为我朝效力何乐而不为。”谁能想到,这个主意是他主动向宋景提出来的呢。
“看来你得好好安慰伯灵。”宋景打趣道。
“她与我一向如此,早习惯了。”穆铭羽无奈道。
想不到二人还是一对欢喜冤家,等打赢这场仗,自己有机会可撮合一下二人。
“你们几个京都子弟,关系都这样好。”
“这是自然,我们几个属沈大哥人最好……”提到沈湛,实属无意,穆铭羽多多少少知道些宋景与沈湛的关系,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立马闭嘴。
“都成了你妹夫了,你还管他叫沈大哥。”宋景倒不是很介意,左右已经成了与自己无关的人,又何须计较呢。
二人正聊着,李穆突然进来了,说阮江关那边来了人,自称是宋景的学生。穆铭羽听了一脸好奇,还打趣宋景道:“将军你在阮江关还有学生啊,没想到这流放生涯……”
李穆眼神一示意,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的穆铭羽再次住嘴。
宋景倒没有介意穆铭羽的话,只觉得他有话直说的样子十分可爱。不过自己此刻是一头雾水,她阮江关的学生不老老实实呆在学堂跑到这里干什么。
宋景问李穆:“你可曾认识?”
李穆在阮江关多年,什么人不认识。他老老实实道:“听说过,但不曾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