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慕云和小空到了山门处,却见四下里空无一人,只有那石阶上仍旧染着一些滑腻如脂的白霜。
正在林慕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周晨光终于出现了。
林慕云便立时迎了上去,说道:“先生……”
却便周晨光打断了,道:“我方才去你百炼堂中走了一趟,发生的事情我都已知晓。”
林慕云本有满腔的疑问,但此时被周晨光打断,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怔了片刻,他终于道:“先生,你究竟是何人?可否……告之我实情。”
周晨光却摇摇头道:“小友,你我之间不过只有三面之缘罢了。你即便知道我是谁,又有何用?你只需知道,我是受你师父天机老人所托,前来助你一臂之力罢了。天机老人是我周晨光最敬重的人之一,你与他之间的恩怨我自不可置评,但他对你实在是尽心尽力。他为了还债,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做引,发动天问之术,虽窥得天机,但逆天行事,自然为天不容。”
林慕云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看来,我真的错怪他了。”
周晨光道:“诚然,他对你可真是用心之极。他窥得天机,自知为天不容,便将你托付给我,留下这个三面之缘来,以助你一臂之力。我虽着实会些相面之术,但比之他的天问之术,却实在是无地自容。”
林慕云自唏嘘了一番,忽然心生一念道:“先生,我师父既已料定有今日之事,可曾留下什么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来?”
“生老病死,天道循环。若要起死回生,便是逆天行事,当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周晨光道,“天机老人倒着实留了个起死回生的法子来,只是……”
林慕云心下大喜过望,见他欲言又止,便恭敬道:“先生,无论如何我都要救活我师姐,还望先生成全!”他便要纳头跪拜。
周晨光一见,自然不肯,便将他扶起,道:“你且去白马寺中找那枯闲,他自当有个法子,成与不成,却很难说了。”
一听到“枯闲”二字,林慕云便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满心的希望和喜悦都立时熄灭了,他苦笑道:“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落到这帮秃驴的手里去了,我数次与那枯闲交恶,他自然不可能帮我。”
周晨光轻捋胡须,目光中带着莫可名状的意味,落到林慕云的脸上,道:“他定然会帮你的。”
林慕云却垂下眼来,摇了摇头,惶沮不安道:“我之前也曾去白马寺叨扰过数次,那几个老和尚对我一直是百般刁难。现在我去找他们帮忙,欲要讨个起死回生之法,这等逆天行事,定要付出很大代价,他们岂能答应,又缘何要助我?”
此时日已初生,晨雾渐褪,阶霜悄融。极目所至,云天杳杳,遥山变色,且尽万叠。那怯生生的阳光未曾带来什么暖意,倒让人更觉晓寒深重,凛然入骨。
周晨光看着远处山间翻腾如龙似蛇,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绚丽无比的雾气,不禁有些失神。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小友,你可曾想过,你百炼堂和白马寺近在咫尺,你百炼堂蒙此大难,他们又岂能不知,却为何坐视不理冷眼旁观。他们常道我佛慈悲,虽只是句空话罢了,但我想他们也不该冷血至此。”
林慕云闻言心下一惊,悚然道:“先生,你是说这些老和尚也参与了此事?”
“不。”周晨光道,“他们虽冷眼旁观令人不齿,但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亲操屠刀,若真如此,此事一旦传出去,白马寺必会成为千夫所指,至此千载威名毁于一旦!我想那些老和尚并未蠢到这种程度。”
“就算不是他们所为,就冲着他们冷眼旁观致使我百炼堂上下被屠戮一空这一条,我林慕云和他白马寺已是势成水火。纵然那些老和尚救活我师姐赵雯,我和他们也是敌非友。”林慕云咬牙切齿道。
周晨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却又正色道:“小友,且不要把话说满了。何谓敌,何谓友?今日之敌或成它日之友也。是事实,非事实,名事实也!”
林慕云听得一头雾水,便恨声道:“我才不管这许多,我此去,却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他们若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我便搅得他们鸡犬不宁!”
周晨光接口道:“那些老和尚出于某种原因见死不救,心中定然愧疚难当。所谓打蛇打七寸,你此去白马寺只需略微提及,那枯闲定然会答应你的。你若说多了,只怕反而会过犹不及,徒增烦恼。”
林慕云沉思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我终究还是有求于人。只可惜我势单力薄,若不然……”
他便面带愠色地掐断了已到嘴边的话。
周晨光在那山门的石阶上来回踱了几步,许久才停下身来,朗声道:“小友,你以一己之力击溃兽潮,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端的是大势所至,众望所归。试问此刻普天之下,舍你其谁!整个燕云帝国百姓对你的敬仰和爱戴,便是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而庆隆皇帝,便是取得这力量的一把钥匙,该如何去用,我想你以的才智,自无需我再赘言。”
林慕云眼中一亮,又惊又喜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又接口道:“之前庆隆皇帝曾下诏册封我,我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却着实该去走上一趟了。自古便是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如今是民心所向,他自然心生猜疑和畏惧,若能收买我当然是一箭双雕,既能收买民心又可消除我这个隐患若不能,只怕他便会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不错。”周晨光赞道,“你果然是聪明伶俐一点即通,难怪天机老人如此喜欢你。不过如何利用庆隆皇帝这把钥匙便是你自家的事了,我是帮不上什么的。但此去白马寺,我便和你同去,以助你一臂之力。我虽久不出世,那些老和尚说不得却也要卖我个面子。”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林慕云恭敬地执礼道。
他二人谈了许久,倒把个小空落在一旁。小空虽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此时却蔫头蔫脑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林慕云和周晨光正欲同往白马寺,忽瞥见一旁小空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有些担忧道:“小空,你怎么了?”
小空本垂着头,见林慕云发问,半晌才抬起头来,那一对猴眼却红通通的,早已肿成了桃子一般。
林慕云疑惑道:“小空,你这猴头到底是怎么了?我百炼堂遭此大难,我虽也心下悲戚,但事已至此,还是抓紧时间做些更有用的事情吧。”
他此言说得极其婉转,但小空一听,却似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林慕云心下无奈,只得任由它折腾去,便欲将其留在此处,和周晨光先往白马寺求那起死回生之法。对于张玉成所说的三日之期,他着实没有放在心上,但此时听说赵雯或许还有活过来的可能,自然不能轻易放弃。但周晨光却似乎对小空有着莫大的兴趣,竟笑着朝小空道:“小空,你缘何伤心至斯?”
小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前辈,我是想到我的身世,才着实有些难过,让您见笑了。”
小空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林慕云自然也无从知晓。此时听闻小空所言,他倒也来了兴趣,问道:“小空,你且说说你的身世,我还真的不知道呢。”
小空便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倒把眼泪鼻涕抹得到处都是,但它浑若不觉,只道:“我哪里又有什么身世,我自小便被葛老收留,之后就一直跟着你,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林慕云却不依不饶道:“那你被葛老收留前,又是在何处呢?”
小空想了想,有些沮丧道:“我实在是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刚出生没多久便被遗弃了,后来我便四处流浪,走投无路的时候却被葛老收留了。”
“葛老啊……”林慕云便将目光转向百炼堂中,幽幽道,“可惜……他也去了。”
小空便又垂着头,道:“我小时候四处流浪,每天都在恐惧中战战兢兢地活着,生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后来葛老收留了我,虽然他对我很是严厉,但至少在那碧蚨舟中,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后来我跟了云仙子数年,再次回到这百炼堂中,其后便一直跟着你,不知不觉中也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我早已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可是现在百炼堂被毁,我的家,便没了。”
听闻小空所言,林慕云也是悲从中来,但他还是安慰小空道:“小空,你不要难过,百炼堂还在的。”
小空摇摇头道:“不……不在了,连葛老都死了,百炼堂早已成为过去了。”
林慕云怔了片刻,便缓缓地伸出手去,在它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小空,你听着,只要我和你还在,这百炼堂便还在!除非你我二人都死了,这百炼堂才算真的没了!”
小空闻言,愣了片刻,便伸出小爪子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攥着林慕云的衣角道:“慕云,我不难过了,我们快去白马寺吧。”
林慕云惊疑地望着这猴头,道:“你真的没事了?”
小空摇摇头,却又胡乱地点点头,道:“我真的没事了。”
林慕云又瞅了它一眼,道:“那好,我们便再往那白马寺中走上一趟吧。”
便见数道流光,刺破彼苍,直往不远处的白马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