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了班,虞颂匆匆忙忙赶回老家的医院,妈妈的磁共振检查约在晚上。
穿过嘈杂堪比菜市场的急诊部、灯火通明的住院楼,远远看到影像区的长椅上坐着零星几个等待报告的病人和家属,玻璃门里间坐着阅片的值班医生。无声的秩序勾勒出夜晚该有的静谧——“26号,倪静芝”,听见叫号,虞颂赶紧站起来,用手牢牢地挽住母亲:“妈,我陪你进去吧。”
前来引导的工人粗声粗气地打断道:“不用家属,病人自己进来就行。”
“抱歉,我妈妈得要人陪”,虞颂提高声音截住对方正欲转身进去的势头,挽住母亲的那只胳膊坚持不松开,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站着,“不好意思,我妈妈有些……呃……行为异常,不陪的话我怕她会闹。”
虞颂的话引起了周围几个病人家属的侧目。
琢磨了一下虞颂话里的意思,工人见怪不怪地朝里面努努嘴,“你自己进去跟医生讲。”与此同时,虞颂母亲的声音已经划破静谧的夜幕:“给我检查什么??你才有病!!”
大概是被外面的嘈杂声打断思路,医生抬起头,视线正对上进门的虞颂:“怎么回事?”
“医生你好,外面是我母亲,她行为有些不受控。这个检查能不能让我站旁边陪着做”
抱着对麻烦人士天然的敌意,值班医生的面色沉下来:“精神病?”
“不,就是突发的行为异常,她以前正常的”,虞颂解释道。她不打算因无关紧要的服务态度问题和当班医生起冲突,尽管医生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总不会是一天两天突发的吧,她有精神问题,你为什么不早说?”
虞颂明白值班医生的质问从何而来,按理来说,如果病人有失控行为,做磁共振这类检查时最好使用丙泊酚之类的麻醉镇静药,夜间磁共振一般用于分流白天的诊量,约的大都是体检病人,显然没法做这些。
“有人在旁边安抚的话,她应该可以配合的,她不是真的精神病”,虞颂无力地辩白:“而且我也是医生!”
“那你进去吧”,医生的嘴角隐隐带着一丝嗤笑。大概是不相信她也是医生这个说法,在医院确实常能碰见装大尾巴狼的病人及家属——“你们的套路我懂,我堂弟是军总的外科医生”、“我表姐以前也是医生,你别蒙我”、“我家有好几个医生呢,都说这药不对”,上班这一年来,诸如此类的话,听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但虞颂懒得仔细琢磨医生的心思,只希望妈妈赶紧做完。
大概是从父女二人的情绪里瞧出了势在必查的端倪,虞颂的妈妈突然大力地挣扎。眼看快要挣脱,虞颂上前紧紧扣住母亲的胳膊。虞颂母亲高声尖叫:“做个屁,你们都去死!”
在倪静芝显现出异常行为的大半年里,碰上洗澡之类的事情,她也会这样反抗。但洗澡并不是一件立时必须执行且限时完成的事,虞颂父女多以哄骗为主,实在不配合就改天。眼下,对倪静芝配合度的预估确实太过乐观,哄骗还未开始,倪静芝就已发了狂。她的下唇控制不住地颤抖,双手盲目地四下乱挥:“你们要我死!要死你们死,我不去!我凭什么去?!”
按照虞颂爸爸的经验,当倪静芝开始叫嚣“死不死”之类的话,表示她已经极度愤怒。发病以来,她的语言表达能力衰退得厉害,词汇量大量减退,极度愤怒时也不会像正常人一样有逻辑、有章法地骂人,只会颠三倒四说“是不是要我死”、“你们去死”这种话。其他就诊者迅速让出一块空地,如同镁光灯在舞台上投射出的光圈,凸显出扭作一团的一家三口。倪静芝仿佛受到鼓舞,越挣扎越凶。“作战”经验丰富的虞颂爸爸立刻反剪住倪静芝的双手,把她摁在地上,看起来很像是警察抓犯人。
制服倪静芝后,虞颂爸爸愣了一会儿,大概是意识到没法靠武力把她送上磁共振仪,他示意虞颂帮他掏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打给仨儿吧”。
虞颂爸爸说的“仨儿”是虞颂的三姑,女性亲戚里又悍又彪又美又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