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生者为过客,死者是归人(1 / 1)斑鸠明王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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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虞颂站上地铁。

上次因为“穷养”、“富养”的事跟父亲吵架的最直接后果是,虞颂爸爸拿出一张银行卡,说是房子已然有了,让虞颂去买辆自己喜欢的跑车,剩下的钱留给她自由支配,希望能弥补一下她的自信心,钱财是身外物,父亲说希望虞颂今后有底气,花钱的时候能够不再瑟瑟缩缩。虞颂接了卡,未做推辞,也未买车,她早已不再为一文钱而英雄气短,就算囊中羞涩,这么多年都一样过来了。那些长发的芭比娃娃、blingbling的水晶、少女时代热爱的花花衣裳,每一样她都追不回,如今她已不再喜欢这些,只留下性格里的自卑像烙印一样,无法抹去。

其实她也没什么立场谴责父亲,在熙来攘往、人潮如海的上海,已有一套房子供她住,其实已经很好,所以,那些“穷养”即便说出来,也不过显得矫情而已。

虞颂索然无味地滑动着今日热搜,难得不是娱乐新闻占领榜首,今日热搜头条是一则关于安乐死的热议。视频中的老者对着镜头潇洒地同世界告别,并大声宣告自己因沉疴难治自愿选择死亡,合情合理合法。虞颂心中一动,如果有生之年,在痴傻之前,她也能选择这样有尊严的死去,这是何等幸运。

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安乐死相关词条,一条一条仔仔细细地看过去,目前全球范围内安乐死合法的国家是荷兰、卢森堡、瑞士、新西兰和美国境内几个州,而其中只有瑞士能够接受外籍患者的安乐死请求。

翻看片刻,虞颂不无失望地想,赴死的前提必然是自己已经发病,最起码是自己已初步显现出失智的端倪,但是苛刻的安乐死法案又怎么会接受一个智力不完备的人提出来的死亡请求呢。现在智力正常的自己决定让20年后智能不全的自己慷慨赴死,可是,若50岁的她已经智能不全,又怎么会理解尊严的意义呢?

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呀!虞颂感慨道,生者为过客,死去是归途。人间既悲且苦,有时候实在不必为别人早归而感到悒悒不乐。

虞颂不死心地再次搜索了一下安乐死的费用,各项流程的费用总计5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300多万,虞颂自嘲地笑笑,关掉搜索页面,切回娱乐新闻。父亲给的卡上才将将150万而已,除非自己赚够安乐死的钱,否则这场跟尊严有关的慷慨赴死就没有任何价值。难道在自己50岁的时候还要手心朝上跟父亲说,我活得没有价值,把你的钱分点给我,让我去安乐死吧。

娱乐版面上闪烁着各家粉丝P的自己爱豆的可爱表情,一张张动图萌到心尖,仿佛在说:哈哈,这下彻底死心了吧。想去死,先挣够300万再说吧。

虞颂从前不大爱琢磨粉丝的玩法,但是今早的新闻实在有点沉重,她很想为爱疯狂的粉丝身上汲取一点傻乎乎的原动力,毕竟班还是要上的。她再一次搜索了元殊这个名字,跳出来的第一张图居然是元殊像小羊羔一样埋头坐在机场的沙发里看手机,旁边椅子上或坐或倚,围了满满一圈女生,窒息感溢出屏幕,发帖人非常气愤地写道:试问此情此景谁看了不恐女?!

看来,这小子比想象中红一点嘛,被护士小妹妹安利元殊之前,虞颂不晓得追星还有这么多亚文化,花样百出地应援打榜,粉丝群体内部各种小互动,所谓圈地自萌,更有私生粉围追堵截,居然还有人一路跟航班。她一直以为喜欢某个明星,无非是去电影院看看他的新电影什么的。

同时检索出来的其他几条资讯都是相似的内容,介绍元殊接了一部新戏,业已入组,开机大吉云云。元殊接新戏了?虞颂完全没有概念一部剧需要拍多久,听张佳上次说自己那小说的剧本改编已经完成一大半,也不知道开拍前还需要准备什么,准备多久,虞颂不由地暗暗计算时间,总觉得开拍档期似乎有点冲突,隐隐有点担心元殊是不是已经推了自己那部剧。

她琢磨着要不要发信息问问张佳,可是问了又能怎样,就算元殊真的推了,她也不能怎样,如果没有推,也不过胡乱高兴一场罢了。

地铁到站后,虞颂赶紧下来朝医院出口走,今早起得稍微有点迟了。

早8点,本应有条不紊交接班的时刻,病房一片乱象,抢救车靠在23床门口,看到护士长从里面冲出来,虞颂一阵心惊,再也想不起问张佳的事。

整整一个上午,23床这个五尺见方的小区域几乎把所有人折腾掉半条命。最开始是早交班前,患者觉得胸闷,一测掉脉氧了,给吸氧,急查血气,电话报危急值,化验单上的指标不是箭头朝上就是箭头朝下,愣是看不到一个正常的,紧接着上无创呼吸机,病房兵分两路,派上级医生跟家属沟通,急查床边胸片,肺片全白,几乎看不到正常的组织影像,紧跟着实验室报危急值,患者HIV初筛可疑阳性,家属这时候才说了实话,这位神学院在读的小男孩居然是一个已经在5年前确诊HIV感染的同/性/恋者,并且从未进行正规抗病毒治疗,入院时隐瞒病史,仅仅出示了一张肝功能异常的化验单。

大家无语望天,至此都心知肚明了,HIV早就击溃了他大部分的免疫能力,在他这个毫无免疫力的肺上面什么少见的奇葩的细菌真菌病毒都有可能生长,鬼知道是哪种菌,也只好抗生素、抗真菌药、抗病毒药一齐上。用药有时候也是大巧若拙,拼命看书学习提高业务能力,努力让自己治疗时选择药物的水平既稳又准,可是一旦遇到全身是病的重患,治疗又回到乡下赤脚医生的水平——想到的药全用上,所谓“盲狙”。

上午,护士跑到腿断,下午,抢救记录、危重病例讨论让虞颂写到手软,临下班,小伙子居然开始翻白眼、掉血压,又是新一轮的折腾,等虞颂把诸事弄妥,一看手机已经晚上7点,可奇怪的是,手机上居然没有一条未接来电。

虞颂疑惑重重,试探道:“你今天没来吧?”

“嗯,没有。”尓豪也未解释为什么。

虞颂心里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确认一下,“那你明天来不来?”

尓豪很久都没有回,久到虞颂以为他不会再回了。原来,他们之间的维系比想象中还脆弱,她甚至不知道尓豪具体在哪儿上班、住在哪里,就算她想在回家路上堵他,都没可能,当然,她也不会这么做。

而她差点儿把自己的私隐和盘托出,对一个随时都会退回到陌生人位置的人敞开心扉。虞颂想了想没有清空对话,就让这段对答安安静静地搁置在这儿,也算是她的一场无疾而终的心动,这么一想,还算有几分值得纪念的美好。

出医院门的时候,虞颂终于收到尓豪的回复: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这场媛媛所谓“用光好运的相亲”无声无息地落下帷幕。

圣人曰“慎独”,告诫众人,于无人监督处更须谨慎行事,恪守准则,可是凡夫俗子如虞颂,怎么可能人前人后始终一样呢,就算再怎么骗过别人、欺骗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说我从未有过什么期待,眼泪是骗不了人的,此时此刻,虞颂真实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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