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刚走后一会儿，虞颂手机亮了亮，微信来自元殊：“你在外面么？”

她把这句话翻覆来回看了好几遍，这句问话前似乎少了一个称谓，能有什么称谓呢，无非虞颂两个字罢了，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看了又看，好像非要看出点端倪才肯罢休。

“在。”

“医生不肯再放人探视我”，元殊配了一个自己的表情包，是某个戏里哭到表情扭曲的脸。大概猜猜是他提出让虞颂探视，同一床位反复有人探视，肯定会被护士无情地拒绝。

虞颂轻笑一声，“没关系，手机聊会儿”。

虞颂掩饰不住嘲笑，ICU的护士超凶的，你以为能像你在片场那样吃得开。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元殊再有回复。虞颂正准备切换界面看点别的，微信又发过来。是段视频，拍摄角度是元殊所躺的位置，从感应门、应急推拉门拍到医生工作区，元殊这是在暗示她，溜进来？

虞颂简直无语：“被抓住了很丢人的好吧！”

从前，病房里经常有些小情侣你侬我侬地分不开，夜里避过医生的视线偷偷潜回病房，虞颂还记得，之前有个老大爷听了一夜的情侣调笑，第二天黑张脸气愤难当地说“我都多大年纪了，他俩当着我的面……还……，我我……我要换床！”，那些医院的往事今日不知怎的，不受控般从虞颂的记忆中偷跑出来，虞颂自己也没搞懂的是，元殊无非是要人进去看看他而已，自己为什么要生出许多暧昧的联想。

“我把隔帘全拉上了，1号床”，元殊直接无视虞颂的推脱理由。

EICU的结构并不像真正的ICU这么复杂，应急推拉门外应该是和急诊相连的缓冲间，从应急门进去不转弯的话，从视频中看上去应该不会被医生看到，除非撞上刚巧在床边走动的护士，但——如果被抓住，千万别指望医务人员能宽容看待你的这种行为。碰上戾气重的，还会被明讥暗讽。

虞颂唯恐自己的脸皮还不够厚，“不来！”

“不来我就出去！”

最近的一年中，虞颂接触过不少公司旗下的男孩女孩们，娱乐圈的小孩，尤其是年少成名的那种，骨子里总有种深谙娱乐圈规则的狡黠和投机感，外化出恃宠而骄的天真和任性。但元殊从不这样，他是个例外，入行晚，不是娱乐圈教化下长大的孩子，一向懂分寸，做事守规矩。

这样任性又不管不顾的一面，虞颂从来没有见过。他犹自威胁道，“给你考虑一分钟！”

如果17岁的虞颂干这种事，勉强称得上中二又可爱。现在是27岁的医务人员虞颂，枉顾医院制度！在明知医务人员已拒绝的情况下！溜进EICU强行探视！这些描述都不用说出口，光是从脑子里过，虞颂都觉得尴尬到不行。

元殊真的会跑出来么？虞颂觉得有必要义正辞严地警告他，无论他是威胁也好，来真的也罢了：“你知不知道在ICU逗留过久会增加别的患者的感染风险。”

“我只要十分钟。”

“五分钟!”

“成交！”

EICU用的是中心监控系统，心电仪上的数据可以实时回传到主监护电脑上。护士不用频频跑床边记录心率血压。应该不至于5分钟就被发现这么背吧。

1号床的隔帘掩得严丝合缝，为了减少目标值，虞颂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进去的，还好她穿着平底鞋，不过样子还是像一只钻进帷幔的老鼠。

这室内灯光的角度也太诡异了点，把人影直直投射到隔帘上。虞颂压根不敢站直，半蹲在病床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心神不宁地四下环顾。屋里很安静，除了仪器的滴滴声，只有护士翻动纸业的声响，连最最轻柔的气声都没法讲出口，虞颂双手一摊，瞪着眼睛无声地望着元殊，质疑他的用意。

但元殊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似乎真的就为了让她进来蹲五分钟。他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话跟虞颂说。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虞颂掏出已切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她特想问问元殊：死乞白赖叫人进来，你就这样消遣我？就算不能语音，文字骂一骂也是好的。

正欲打字，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住手机屏幕。虞颂下意识抬起头，正迎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元殊欠身靠过来，他的脸已在虞颂的社交安全距离之内。这样的眉眼就算是病容初褪，一样美到犯规，虞颂常常听到粉丝们吹彩虹屁，说哥哥的颜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其实，何必劳动众生，这含笑的模样倾覆一颗又一颗少女的心实在轻而易举。

中二时代的虞颂曾经暗恋过同年级的一个小子，暗恋不可得，只能天天趁着课间休息趴阳台上看人家和同学打闹，一日复一日，当时虞颂年纪尚小，还不懂如何排解暗恋的焦灼感，只觉得一颗心时时想他，终日慌张，无处安放。有一日午后，虞颂边走路边发少女白日梦，心想，假如让我此刻遇见他，我就趁他不备拉一下他的手或者趁他没反应过来亲他一下，再逃走，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谁。正当她满心里胡思乱想之际，那小子居然神奇地出现在虞颂面前，仿佛考验虞颂的许愿是否真心。虞颂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红，变换了几轮，眼风稍稍带到对方的脸，便触电一般地避开。再一低头瞥见对方的手，便尴尬到连路怎么走都忘了。事后虞颂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在他出现的前一刻自己会冒出想亲他的念头，简直太可耻了！

虞颂暗骂自己一百遍，为什么暗恋到头来会演化成肌肤之亲的渴望？明明柏拉图如此美好。

然而，长大后的虞颂更想不通的是，当元殊靠过来的时候，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亲上去。他的唇很软很软，像女人一样，至于女人的嘴唇是怎样的触感，虞颂其实没法回答。元殊似乎短暂地愣了一下，很短很短，也许一秒钟，他微微张开双唇，缠绵地回应、吮吸着虞颂的下唇。言情小说里会描写男主角的气息如何如何清新好闻，虞颂并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气息。有时在片场带着妆的元殊靠近她，周身会散发出发胶、粉底和其他一些化妆用品混杂在一起的香味，跟劣质香水的味道很像。虞颂一直管这个叫脂粉香，娱乐圈的男人女人都是有脂粉香的。虽然在医院折腾了大半天，元殊的身上还是残存着这样的气味。

脂粉艳香，迷人心肠。

虞颂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以消解渐浓的眩晕感，突然她瞥到心电监护上跳动的数值——心率98次/分。

99次/分、98次/分、101次/分、105次/分……按照常规的设定习惯，心率超过110次/分，报警器就会响。

虞颂惊慌失措地推开元殊，无暇考虑是否应该悄悄原路返回，冲到感应门边，夺门而逃，她已经顾不上背影被护士看到，只求在护士看清她的脸之前，能顺利逃走就好，果然耳后听得护士的声音道：“诶？1床怎么了，心率突然快了，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