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何其短暂,跟元殊在一起也不过吃了1次午餐2次晚餐,饭后散过两次步而已,时间就悄悄溜走了。
元殊的回程飞机是12-30中午的航班,早上起床开始就是赶,京都赶回大阪,大阪赶到关西机场,关西飞北京,临近元旦,他要赶回去参加电视台的新年晚会彩排。
他总是这么忙,为了短暂的相聚必须要付出更多的辛苦,赶更多路。他这样光芒四射,本应该站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享受粉丝的簇拥和尖叫。因为和她在一起,被拖到地下,两人一起无法见光。
虞颂还没出机场送关口,电话响起来。居然是许久不联系的外婆。
虞颂外婆共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一直都是跟舅舅在生活一起。倪静芝生病的这几年里,虞颂外婆同她通过数次电话,每次都听完电话,虞颂心里总会堵着一口气,好几天都没法纾解。
一开始,老人家每次总是哭天抹泪叹自己命苦,说这个女儿注定要走在自己前面,不如当时不生,颠来倒去说老天不公,一开始虞颂总是想法子尽力开解,但外婆每次电话总是一通怨天尤人,后来虞颂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渐渐地,外婆的口风就不大对了。
倪静芝从前的性格理性又克制,三餐以素为主,自虞颂记事起就从未看到她贪嘴嗜吃的一面,大脑的不能逐渐失控以后,她慢慢展现出好食肥甘、话多、好标榜自己等种种性格劣势,刻薄一点说,慢慢变得惹人讨厌。虞颂的外婆从一开始担忧女儿的病,渐渐转变成担忧自己女儿被丈夫遗弃。
再有电话打过来,虞颂外婆的态度就有点儿怪声怪气,说自己不方便跟虞颂爸爸讲,希望虞颂能够代为转达,老倪家命苦,出了这么个疯的女儿,但自己这个女儿得了疯病,也不见得是什么胎里毛病,毕竟她活到这么大岁数都是好好的,多半也有平时被虞颂父亲气到的缘故,妻子生了病,是丈夫命里的劫,虞颂父亲得认这个命,不然会有别的报应。一开始听到外婆这种论调,虞颂简直气得发抖,自己父亲全心照拂母亲,虞颂奶奶健在,父亲还要承担奉养自己母亲的责任,一身家庭担子不轻,而自己的外婆、姨妈、舅舅背地里却这样阴暗地揣测他。怎不让人心寒齿冷。
经过这些事情以后,虞颂便不太愿意接外婆的电话,有时候下班看到外婆未接电话,也不再回拨。但是眼前来电提示闪烁,虞颂到底心软,做不到视而不见。
“喂?外婆?”
外婆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听起来鼻音很重,似是带了点哭腔:“哎,虞颂啊,我前两天翻翻日历,发现是你的生日。”
外婆居然还记得她的生日,虞颂有点意外:“嗯,前两天,已经过了。”
“宝宝好不好呀?你妈也帮不上你呀……你也是可怜。”
“挺好的,家里请了育儿嫂,你知道的,爸爸要照顾妈妈,腾不出手,而且他粗枝大叶的,小孩……”
没等虞颂说完,外婆打断她,大声说:“他不是粗枝大叶!他是不会,也不想照顾人!”
虞颂本来还沉浸在外婆突如其来的关心中,听到这话,才意识到外婆来电的用意根本不在于关心她这个外孙女。面对外婆的误解,虞颂早已经没有当初气到流泪的悲愤感,之前虞颂父亲在电话里提到,说外婆和舅舅快一年没去看母亲了,虞颂早已经看明白,如果外婆真的心疼自己的二女儿,何至于不闻不问、冷血至此呢。在外婆眼里,她与父亲狠心也罢,有良心也罢,早已经不重要。该如何对待妈妈,他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虞颂平静地说:“你别这么说他,爸爸很累,很辛苦,你们不知道,但我都知道。妈妈夜里不睡觉,在家里乱走,陪在旁边的是爸爸;妈妈尿湿了床,甚至把屎拉在床上,清理干净的也是我爸爸。你们不必再抹黑他,我不想听。”
外婆冷哼一声说:“这些不应该么?这些是他作为丈夫应该做的!”
“是应该的,但也有很多人做不到。如果我父亲真做不到,你们又能拿他怎么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一旦他抛弃妈妈,照顾妈妈的重担就会转到我的身上,所以他心疼我,我也心疼他,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依靠,指望不上别人!”
这几个月母亲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常以大哭大笑来表达受挫的愤怒以及欣快。经常夜里哭着叫喊着我要妈妈,像小孩一样,后来虞颂才知道,这几天,虞颂父亲上班的时候会载着倪静芝,把她带到虞颂舅舅家,下班再来接她带回去,希望以此安抚她的情绪。
但是虞颂的外婆却从这件事上察觉出不一样的气息,她觉得这就是虞颂父亲想彻底撒手不管的前兆。
这一点让她疯狂了,而虞颂不咸不淡的回应更让她歇斯底里,她用尽平生的恶意,尖锐地嘲讽道:“你自然是要夸你的好爸爸,就算他把你亲妈扔大马路上,你都是要夸一夸的!现在,你家的财产全把持在你这个好爸爸的手里。冲着钱的面子嘛。不然,这钱将来怎么十拿九稳进你的口袋!”
所谓杀人诛心,不外如是。虞颂咬着牙,冷冷地说:“那当然!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他的钱将来自然是要进我口袋的!”
“凡事别托大!你爸年轻着呢,儿子现在没有,将来可不见得没有!你觉得十拿九稳,我看也未可知!我要先祝你找到一位心慈手软的后妈才行!”
一股血腥涌上舌尖,虞颂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唇,竟不自知。站在这异国他乡的机场,车水马龙,来人来往,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面孔,明明颤抖到无法站直身体,但她死撑不能哭,不能被恶人看出她的软弱,不然恶人们会更加疯狂地攻击她的软肋。她只有拿出平生所有的毅力,假装出坚不可摧的模样。
外婆继续疯狂地喊:“你还不知道把,你爸把你妈扔在我这儿,一扔就是半天不管,你妈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心里明白着呢,她说你爸打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这个女儿苦命啊,不如咱们想个法子吧,想法子叫她速死!咱们仨都解脱!三全其美!做女儿的没了疯妈!做母亲的长痛不如短痛!做丈夫的好去另结新欢!反正我女儿女婿从来也不是什么恩爱夫妻!”
虞颂再也听不下去,她已经泪流满面,心脏被尖刀一样的语言捅得支离破碎。挂断电话,她慌不择路地冲到机场的公共卫生间,找一个隔间,锁好,放声大哭。
她总以为,近年得女,自己多少能稍稍理解父母之恩,却不料,父母之恩也有恩断义绝的那天。倪静芝如今不知人事,也挺好。免得看见自己母亲撕破脸皮,急不可耐地要离弃自己的嘴脸,这滋味,有如万箭穿心。
隔间外的姑娘听到虞颂大声的哭泣,敲了敲门,安慰道:“小姐姐,没关系,坚强一点!”
旁边的姑娘也鼓励道:“是啊,要坚强,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们多半以为她受了什么情殇,靠在门边的虞颂一遍遍擦脸颊上怎么也擦不完的泪水,她捏着手机,手指扔在颤抖不止,她想这些痛苦全部都告诉元殊,可是元殊已经在飞机上,他接不到她的电话。
她的痛无法言说。
在这一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分担她的痛苦。